《六朝云龙吟》全文阅读

第十一集 太泉古阵篇(1/2)

作者:弄玉&龙琁

    本集简介:

    北三朝人马及胡人彷佛赶集似地纷纷闯入太泉古阵,殇侯还神神秘秘地告知程宗扬:“听说岳鹏举就在太泉古阵之内!”

    在苍澜镇上吹牛吹到盘古开天的徐君房绘声绘影地描述阵内凶险,一入其中,程宗扬顿觉带着武二和殇侯这等高手未必有用处,因为太泉古阵根本是深藏地下的高科技未来都市,只要熟悉都市规则并驾驶“九天玄兽”一路狂飙,完全不需五级以上高手出力。众人以为一路顺利,变异的兽群便狂奔而来!。

    第一章。

    夜空下,一株玉灵果从泥土中悄然钻出,蜷曲的枝叶慢慢舒展开来,嫩绿的叶片映射出天际璀璨的星光。

    远处,一只白鹿昂起头,警觉地看看四周,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穿过洒满月光的树丛。

    夜色下的湖泊犹如银镜,映出白鹿温柔的眼睛。白鹿低下头,鹿吻在水面上荡起一圈涟漪。

    忽然“哗啦”一声,一个男子从树林中钻出,他一手握着单刀,下巴胡子拉茬,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汗水和血腥气息。白鹿后退一步,接着灵巧地跃起,消失在树丛中。

    程宗扬看也不看,便一刀砍断那株拦路的玉灵果,用刀背挑着甩开,回头叫道:“在这儿呢!”

    几匹走骡从树林中鱼贯而出,清一色腿长体健,皮毛乌黑,磨得发亮的蹄铁足有碗口大小,只不过中间夹着一头灰不拉叽的草驴,怎么看怎么猥琐。

    小紫侧身坐在黑珍珠上,天真纯美的脸庞足以令星月失色。在她鞍旁挂着一只皮囊,雪雪趴在囊口,露出圆乎乎的脑袋。后面的朱老头盘着一条腿坐在驴背上,两手笼在袖中,一脸得意地说道:“我就说嘛,山脚有水!咋样?大爷一口吐沫一个坑!说啥是啥!”

    萧遥逸骑着他的白水驹,懒洋洋道:“老头,这一路看到野猪了吗?”

    朱老头嗤了一声,“鹿台山哪儿来的野猪!”

    “知道为什么吗?”

    朱老头一怔,“为啥?”

    “都被你吹死了!”

    萧遥逸啐道:“就你带的这鸟路!三天摔了四头骡子,丢了七成的盐,一半的粮食!你还有脸瞎白话!”

    朱老头讪讪道:“也不能全怨我啊。领路的不是小程子吗?”

    程宗扬一头扎进湖里,痛痛快快喝了个饱,然后一边甩着脑袋上的水,一边没好气地说道:“死老头!再啰嗦就滚蛋!”

    “急了不是?”

    朱老头赶紧拿着水囊去盛水,一边道:“大爷知道你这一路辛苦,嘴上没说啥,可心里疼着呢。”

    “我不跟你扯蛋。你就说什么时候能到苍澜吧!”

    朱老头眨巴着眼,用商量的口气道:“总得有个……五六七八天吧?”

    程宗扬一听都气笑了。从临安出发时,他们为了赶路,带了十匹上等的河东马。到了夷陵,程宗扬考虑到要走山路,把马匹换成更能负重的走骡。结果自从进了鹿台山,这一路就没顺过。朱老头带的路全是些山羊都不走的僻路、险径,头一天就摔了两匹走骡。

    程宗扬入山前算过,五个人来回一个半月,加上武二那个饭桶,至少要四百斤粮食。因此用了两头走骡带了四石粮--结果摔的就是那两头。要不是自己眼疾手快抢了一石下来。大伙儿这会儿就该喝西北风了。

    武二郎嘴里叼着根细枝,抱着膀子,哼着小曲从林子里晃晃悠悠出来,悠闲得跟刚赶完庙会一样。走南荒时自己就见识过这厮的嘴脸,一贯的好吃懒做,偷奸耍滑,眼瞧着油瓶倒了--只要不是苏荔家的油瓶--他都敢不扶。想让他干点活儿,比从他口袋里掏钱都难。

    “呸!”

    武二吐掉树枝,扯着衣角道:“这衣裳不错!”

    程宗扬又有种翻白眼的冲动。上次走南荒自己吃过苦头,别管多漂亮体面的衣服,进了林子就是挨撕的命。这回自己早早做好准备,用最结实的帆布做了两身衣服,结果被武二看到,非涎着脸也要一身。于是武二爷这一路就穿着浑身上下全是口袋的牛仔登山服招摇过市。再配双登山靴,直接可以做男装广告了。

    小狐狸那盏灯也不省油,仗着自己是病号,没人敢指使他干活。他倒不肯穿山寨版牛仔装,仍是一身足以让姑娘们抛媚眼的锦衣华服。和他一比,大伙儿全成跟班的了。不过这小子就有本事穿着一身白衣钻山过岭,还不皱不破,跟新的一样,再拉风别人也只能干眼红。

    刚才又有一头走骡磨破蹄子,俩壮丁带一个老头围着骡子直乐,没一个动手的。程宗扬只好自己动手宰了骡子取肉,弄了一身的血。现在还剩下五头骡子,带着一石粮,一些盐巴、干货,再加上三顶帐篷和其他行李。如果再损失牲口,恐怕就要用坐骑来载货了。

    众人已经断水一整天了,武二不嫌腥,程宗扬这边杀骡,他那边喝血解渴,喝完又包了一大块骡肉,自己烤了吃了个肚圆,这会儿才剔着牙出来。

    程宗扬把一只铁锅扔给武二郎,“淘米去!”

    武二眼一瞪就想发飙,看到程宗扬的表情又咽了回去,气哼哼打了水,盛上米淘着。

    朱老头看着风头不对,往草驴后一缩,接着被程宗扬揪出来,“把这块肉洗了!剩下的用盐腌上!敢啰嗦一会儿吃烟去!”

    朱老头嘟囔几句,还是老老实实洗了肉,把剩下没沾过水的抹了盐腌着。小狐狸这会儿也突然勤快起来,自己在湖边找了块石头,光着膀子“哗哗”地洗着衣服。

    程宗扬张开四肢往湖边的草丛一躺,“死丫头!过来给我捶腿!”

    “哎!”

    小紫脆生生应了一声,接着“篷”的一声,骡背上掉下来一个沉重的袋子。接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钻出来,一路怪响地奔到程宗扬身边,挥着两条长臂,“呯呯”地给程宗扬捶腿。

    程宗扬只挨了两下就受不住,抱着腿跳到一边,“干!这是剁馅儿的吧!”

    正在洗肉的朱老头一听就慌了,“有饺子给我留一口!”

    武二郎道:“啥眼神儿!还饺子馅呢。萧子!你怎么跟个娘儿们似的?洗得没完了?”

    萧遥逸抖着衣服道:“二爷,你那一条裤衩半年不换的作派我可学不来。”

    “都闭嘴吧!”

    程宗扬架了几根树枝,挂上铁锅,然后生火做饭。

    程宗扬一边用火镰打火,一边自嘲道,自己真成保姆了。早知如此,就该把秦会之带来。不过临安的局面刚刚铺开,钱庄、粮行、地产,每一件事都千头万绪,不能不留一个得力的手下照应,自己手下数来数去,除了秦会之,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挑起大梁。

    秦会之动不得,祁远也是无法替代的,建康一摊子事还得他来招呼自己才放心。好在晋宋两国的门路已经打开,王茂弘既然委托张少煌给自己捎话,至少在灾荒平衡渡过之前,晋国不会有大动作。

    至于宋国,自己临行前,特意招来刘娥--为此自己已经作好准备等着死丫头奚落,结果死丫头什么都没说。

    让刘娥侍寝,自己还真不是好色。实在是她压抑在内心的惶恐和那种无处依靠的惊惧,让自己心生不忍。岳鸟人拍拍屁股消失得无影无踪,全然没有在意他这种丝毫不负责任的行为,给刘娥留下怎样一种被抛弃的恐怕。

    十余年来,刘娥守着那个与宋室毫无血缘关系的陛下,时刻都在担心骗局一旦被揭破的可怕后果,而始作俑者始终毫无音信。当自己和小紫先后出现,她就像捞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握住,甚至连起码的体面都顾不上。

    自己如果对她不闻不问,或者还和以前一般把她当长辈敬而远之,真不知她的失落感会有多强烈。

    当自己在榻上看着这个曾经属于岳鸟人的美妇眉梢眼角流露出那番化不开的喜悦和满足,程宗扬真不知道自己是太过无耻还是太过善良。他甚至想到,刘娥同意贾师宪对江州用兵,也许还存着逼岳鸟人出现的念头。

    程宗扬小心地没有去触动宋主的秘密。没有人能承受得起宋主身世暴露的后果,刘娥不能,自己的盘江程氏不能,就是贾师宪和高俅也不能。

    离开宋国前,自己给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和高俅各送了一份重礼--盘江程氏的股东大会就是想给这些宋国现在和未来的重臣一个信号:世道太平,大家才好一起发财。

    程宗扬从来不相信世间会有什么真正重要的秘密能够永远保密,即使没有黑魔海,也少不了其他有心人。在程宗扬看来,真正重要的不是保密,而是秘密还没有公开之前,抢先化解掉可能引发的危险。相信大家都是聪明人,纵然黑魔海已经拿到宋主身世的秘密,没有他们的配合,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真正让程宗扬担忧的是另一个人:大貂璫秦翰。

    和郭槐等人不同,秦翰早早就被打发出宫,数十年来南征北战,与岳鹏举崛起的轨迹没有交集--他对宋室的忠诚反而成了宋国最大的隐忧。

    程宗扬没有掩饰自己对秦翰的忌惮,刘娥的反应也与自己想像的如出一辙:赐秦翰一杯鸩酒。但不明不白地干掉这位功勋卓著又没什么过错的大貂璫,程宗扬自问还狠不下这份心肠。最后他拒绝了刘娥赐死的诏旨,只藉着秦翰受伤的机会,以安抚功臣为名,重重给了份赏赐,顺便解除了秦翰的兵权,把他远远打发出去办件闲差。

    消除了这件隐患,程宗扬才安心上路。等找到赤阳圣果,解决了小狐狸的伤势,自己还要穿越半个六朝,赶往汉国去挨云三爷和云六爷的骂。希望冯源、哈米蚩和高智商那小子能把首阳山的铜矿拿到手,到时好送云家一份大礼弥补自己的过错。

    死丫头的侍奴都留在临安,由雁儿这半个主人管束,卓云君却北上龙阙山,赶赴龙池。不知道死丫头这些安排到底在算计什么,但程宗扬有种预感,太乙真宗的好日子只怕到头了。

    “老头,现在过了鹿台山,等到了苍澜,太泉古阵还有多远?”

    “太泉古阵就在苍澜。”

    朱老头道:“苍澜本来是山谷一片平地,进出太泉古阵的人都得在那儿落脚。去的人多了,就成了个镇子。太泉古阵就在镇外。”

    萧遥逸道:“你不是说苍澜是个鬼地方,怎么还有人住呢?”

    “这说来就话长了,想当年……”

    没等朱老头卖关子,程宗扬便打断他,“长话短说!”

    朱老头一肚子话被他憋回去,脸色也不大好看,哼哼叽叽道:“哪儿的水土不养人呢?南荒那鬼地方还有人呢,苍澜能住人有啥奇怪的?”

    萧遥逸道:“镇上住的都是苍澜本地人?”

    朱老头趁机打开话匣子,“哪儿的人都有!苍澜周围雾气常年不散,本地人都叫雾瘴,每过一次都是要命的事。有些人一时间进不去太泉,又不肯罢休,只好在苍澜住下。有的在太泉里受了伤,没办法再穿过雾瘴回来,只能留在苍澜常住。一来二去,那镇里什么人都有,镇上也没什么规矩,谁的拳头大,说话就算数。不过镇上人也知道靠山吃山的道理,如果没有外面人来,也就没有苍澜镇,所以只要不招惹镇上的人,大家也相安无事。”

    程宗扬扭头道:“武二,你闯荡天下这么多年,没去过太泉古阵?”

    武二郎懒洋洋道:“谁乐意去那鬼地方?小子,二爷认识你算倒了大霉了,去了趟南荒不说,去太泉也把二爷叫上,真以为二爷是你家长工啊?”

    如果有选择,程宗扬宁肯牵条狗也不想牵武二郎这头大牲口。但太泉古阵危险重重,身边不能没有个打手。金兀术和豹子头留在临安坐镇金库,卢景北上洛都,秋少君和崔茂要守护月霜,实在抽不出人来。

    自己刚是五级的修为,能照顾小紫就不错了,死老头修为深浅不好说,可那老东西就算有王哲的本事,照样也是个不靠谱的,不定什么时候就掉链子。武二虽然嘴臭了点儿,再怎么说也有六级的修为,真到了危急关头,还能豁出去拼一把,算来算去,成了自己唯一的人选。

    程宗扬板着脸道:“一天两枚金铢,从太泉回来就给。二爷,你都穷得要当裤子,不趁这个机会挣一笔,怎么好娶苏荔过门呢?”

    武二郎悻悻道:“小子,你要敢忽悠二爷,二爷非把你打得连紫丫头都认不出来!”

    小紫笑道:“我给你四枚金铢,你打给我看好不好?”

    武二郎愤然道:“二爷是那种人吗?这块肉是我的!姓萧的,你敢抢!”

    萧遥逸收回手,接着潇洒地一口吐沫吐上,然后在武二郎瞪圆的牛眼下悠哉悠哉地抓起来,埋头一通猛啃,一边还贱兮兮道:“好吃好吃!二爷,你也来一口?”

    赶在武二发飙之前,程宗扬把一团脏衣服甩到小狐狸脸上,“少废话!赶紧吃完,把这几件衣服给洗了!”

    “武二的衣服凭什么让我洗啊!”

    武二郎嘿嘿笑道:“你不是洗得干净吗?要不二爷再给你加条裤衩?”

    萧遥逸连忙把衣服塞到身后,“就这些!多一件萧爷死给你们看!”

    ……

    次日清晨出了鹿台山,终于找到大路。程宗扬牵着走骡在前领路,萧遥逸银鞍白马跟在后面,两人一个灰不拉叽的帆布牛仔服,一个上好的贡绸丝袍,活脱脱一副马夫与公子哥儿的派头。只不过萧遥逸鞍旁架着两根树枝,上面挑着几件未干的衣服迎风招展,让武二很是冷嘲热讽一番,说小侯爷骑的这是带翅膀的天马,拉风得都快飞起来了。

    萧遥逸只回了他两个字:村牛!

    上了大路,渐渐能看到行人,大多都是背弓带矢的劲装大汉,三五成群,看样子都是去苍澜的方向。道上相逢,那些江湖汉子没有半点遇到同路的喜色,反而各自戒备。

    无论宋国还是昭南,疆界都没有越过鹿台山,简单说,这里就是没王法的地界。偶尔看到有人交手,不想惹事的程宗扬早早便绕开了。他这次带的骡马多,虽然折损了一半,还剩下两马一驴五头走骡,也算一笔不小的财富。如果不是武二的样子看上去很能打,恐怕早有人出手了。

    第二天起,周围的景物渐渐变得荒凉。树木越来越少,接着消失,然后连青草也变得稀疏。到第四天,干脆连草都看不到,眼前只有裸露的红土,成了彻头彻尾的不毛之地,要不是带足了粮食和饮水,众人早就被眼前的荒凉逼了回去。

    第四天傍晚,众人终于到达苍澜所在的浮玉山,才算见到一点绿色。由于明天要越过雾瘴,程宗扬决定在山下宿营,休养一晚。

    抱着相同的念头显然并不止自己一个,夕阳还未落山,山脚宿营地已经有了四五伙人,把个不大的营地占得满满的。

    “老头,你不是说这地方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来吗?这一路咱们可碰见不少人了。”

    朱老头眨巴着眼道:“兴许是赶上镇里开集?”

    “什么开集?”

    “镇上人也要粮食、盐巴、用医用药。苍澜镇不产别的,就守着一个太古泉古阵,留在镇上的人靠着从里面得的东西和外面的客人交易,换些衣料吃用。”

    “你就扯吧。你瞧这些汉子像是赶集的吗?”

    “那可说不准。”

    程宗扬懒得跟他瞎扯,找了处背风的位置先把釬子打上,拴好骡马,然后打上木楔,准备搭起帐篷,身后忽然有人喝道:“这里已经被我们铁马堂占了!劳驾换个地方!”

    朱老头一缩脑袋,钻到驴屁股后面。

    程宗扬赶了一天的路,早就疲惫不堪,闻言顿时心头火起,沉下脸道:“先来后到,还是劳烦尊驾换个地方!”

    几名劲装大汉脸色不善的过来,为首一人挑起拇指指着自己胸口,傲然道:“我是铁马堂副堂主铁中宝!叫你主子过来说话!”

    程宗扬一怔,这才意识到他们把小狐狸当成自己这群人的主子了,他没兴趣和这些人废话,一转身,利落地叉手道:“请爷示下。”

    萧遥逸更干脆,扬起马鞭,“武二!扁他!”

    铁中宝怒喝一声,拔步冲来。但有人比他更快,只见一条猛虎般的大汉从那公子哥儿身后跃出,身体一横,直接把铁副堂主撞得倒飞出去。

    铁中宝飞出数丈,“篷”的摔在地上,又像皮球一样连翻了几个跟头,趴在一滩烂泥中,不知死活。

    武二郎摸了摸颈后的虎斑,眼中凶光四射,接着猛地伸长脖颈,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那几名铁马堂的汉子还没动手就被吓住了,听到这声虎啸,顿时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武二这一下震慑全场,周围投来的目光少了几分贪婪,多了几分畏惧。敢来太泉古阵的大都是亡命之徒,苍澜又是无人管的化外之地,看到这伙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都存了几分歹意,见到武二郎出手才收敛起来。

    武二郎在外面扬威立万,程宗扬连头没抬,他找好位置,往四角打下木楔,撑好帐篷,然后一手扶着小紫,一手从黑珍珠马鞍后取下一只小巧的铁皮箱,扛在肩上送进帐篷。

    帐内铺着隔潮的狼皮垫,小紫踢掉鞋子,赤足坐在垫子上,然后张开双手。

    程宗扬像散架一样倒下来,一头扎在小紫膝上,嘟囔道:“奶奶的,可累死我了……”

    小紫轻柔地替他按摩着头部,“累了你就睡好了。”

    “哪儿敢睡啊。死老头屁事不管,武二那厮只管自己吃饱。小狐狸受了伤,就是个绣花枕头,蒙人还行,风大点儿就能把他吹倒。”

    “闭上眼,别说话。”

    程宗扬躺在小紫腿上,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忽然武二伸头进来,“咋不做饭呢?”

    程宗扬抄起一只靴子丢过去,“你大爷的!”

    武二郎一把接住靴子,“我不就问一声嘛。”

    看到小紫白了自己一眼,立刻拍着胸膛道:“老程你歇着!今儿的晚饭包我身上!”

    萧遥逸抱着手臂,口气风凉地说道:“哎哟,二爷做饭?我没听错吧?”

    “谁说做了?小子来吧,瞧二爷的!”

    武二郎大眼扫了一圈,然后大摇大摆朝旁边一处帐篷走去。

    那处帐篷只有三个人,一个老者带着两个年轻后生,见他过来都戒备地把手伸背后,握住兵刃。

    武二郎哼了一声,“姓铁的呢?让他出来见我!”

    老者把两名后生按在身后,然后抱拳道:“尊驾明鉴,铁马堂在西边,和在下不是一路。”

    “少来蒙二爷!瞧你们的打扮,难道不是一路的?”

    老者陪笑道:“难怪尊驾认错。我们百琴谷和他们铁马堂虽然都是唐国人,但铁马堂在凉州,凉州盟四堂八会排名第七,堂主铁雄山,这次来的是他侄儿。百琴谷在凤州,与绿林好汉不是一路。”

    武二郎道:“二爷在边塞待过,哪里来的凉州盟?”

    老者耐着性子道:“这些年边塞不靖,各门派结盟自保。凉州盟的总盟主是凉州本地的丹霞宗,在鹿台山还见过宗内的左护法,大概明日便到……”

    老者絮絮叨叨说了半晌,终于打动了武二郎。他哼了一声,“既然如此,便饶你们一次!”

    三人都松了口气,赶紧抱拳打发了这个瘟神。

    武二郎空着手出来,萧遥逸一脸纳闷,“二爷,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瞧着吧!”

    武二郎一脸凶神恶煞地闯进铁马堂营地,一名汉子硬着头皮迎上前去,还没开口就被武二郎一把推了个跟头。

    “哪里来的蝥贼,也敢骑到二爷头上!”

    被武二郎闯上门来一通大骂,铁马堂众人都涨红了脖颈,这些汉子都是厮杀惯的,虽然技不如人,也不能任人欺负,当下无声地交流着眼神--“跟这孙子拼了!”

    只听武二郎嚷道:“要不是左护法求了几次,二爷肯往这鬼地方来!敢跟二爷别苗头,当二爷是好欺负的!”

    武二郎满口骂骂咧咧,浑没注意周围人都吃惊的张大嘴巴。终于有人憋出一句:“左护法请来的?”

    武二郎横着眼道:“二爷和丹霞宗掰不开的交情!左护法和二爷的交情更是不一般,谁要和丹霞宗有仇,只管往二爷身上招呼!要皱一皱眉头,二爷不算好汉!”

    铁马堂的汉子都叫了起来,“我们是凉州盟的!”

    “丹霞宗是我们凉州盟总盟主!”

    “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铁中宝本来躺着装死,这会儿也睁开眼睛,叫道:“一家人啊!大哥!”

    “你们是凉州的?”

    “凉州铁马堂啊大哥!”

    武二郎“哎呀”一声,“兄弟,这!这!这怎么说呢!”

    说着推金山倒玉柱地就要往下拜。

    铁中宝赶紧爬起来死命拦住,“是我有眼无珠!怨不得大哥!”

    “不成!”

    武二郎退开一步,红着眼扯开袖子,露出肌肉虬结的手臂,一手拿起牛耳尖刀,“我这手得罪了兄弟!今天三刀六洞给兄弟赔罪!”

    众人急忙抱住武二郎的手臂,“不可!万万不可!”

    武二郎叫道:“别拦我!让我给兄弟赔罪!”

    铁中宝泪流满面,他一把扯开衣服,拍着胸膛道:“二爷!你要扎!就往这儿扎吧!”

    “铛啷”一声,尖刀脱手,武二郎把着铁中宝的手臂叫道:“兄弟!”

    “大哥!”

    “不打不相识啊!”

    “啥都别说了!”

    程宗扬没看到这一幕,他掀开帐篷出来,正看到武二郎雄赳赳扛着一只熟羊出来,后面铁马堂的汉子抹泪相送,不禁愕然道:“这武二!人才啊!”

    武二郎把羊一放,得意洋洋地说道:“紫丫头,尝尝二爷烤的这羊!这周围几十里连根草都没有,两天没吃热饭了吧?”

    萧遥逸扯了条羊腿递给小紫,然后自己捞了一块,一边埋头大吃,一边道:“赶紧吃!吃完就走!人家说了,左护法在后面!带着四堂八会好几十个高手,马上就到!再不走就漏馅了。”

    程宗扬看着自己刚扎好的帐篷,半晌才叫道:“我干!”。

    第二章。

    黑暗中,嶙峋的怪石犹如怪兽,朱老头凑过去看了半晌,然后嚷道:“就是这儿!再往前就是雾瘴,要天亮才能走!”

    众人停下来,朱老头一边拴驴一边道:“我说二啊,大爷可被你坑苦了,这山上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要不是二爷,你们能吃上热羊肉?”

    武二郎也知道这回玩脱了,恬着脸嚷了一声,然后猫腰挨着块石头蹲下,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

    连夜上山,众人都有些精疲力尽。朱老头远远蹲在队尾,笼着手靠着驴子打眯瞪,萧遥逸却打开口袋,把所剩不多的粮食一把一把喂给骡马。

    程宗扬朝他竖了竖拇指。这些人里其实小狐狸才是最心细的一个,小紫倒也能想到,只不过所有的骡马全饿死她也不在乎。

    程宗扬把狼皮垫子铺在岩石上,对小紫道:“还有一两个时辰就天亮,睡不成了,坐一会儿吧。”

    小紫抬起头,“一颗星星都看不到呢。”

    “老头说,这里的雾瘴有好几里深,白天进去都伸手看不到五指,只有谷口这一条路通往苍澜。这地方恐怕就是雾瘴边缘了。”

    程宗扬伸手抓了抓,指间隐约有薄薄的雾气流动,带着湿冷的感觉。

    “一会儿过雾瘴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千万别走散了。”

    “不要,”

    小紫抱膝道:“人家跟着你,程头儿怎么好偷香窃玉呢?”

    “喂!”

    程宗扬一脸不乐意地说道:“别把我说得那么不堪!”

    “谁临走的时候还去翠微园偷吃呢?”

    “我是去跟月霜告个别好不好?”

    程宗扬厚着脸皮道:“只不过顺便替她治治寒毒--你也不想月丫头冻成冰棍吧?”

    小紫眨了眨眼睛,“不是那些荆溪女人吗?”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忽然道:“我帮小狐狸喂驴去!”

    说着跳起来,一溜烟跑掉了。

    萧遥逸抓了把粮食喂到走骡嘴里,然后拍了拍牲口的脖颈,“情形似乎有些不对啊。”

    程宗扬挑起眉毛,“你也看出来了?”

    萧遥逸道:“太泉古阵几个月也不一定有人来,咱们这趟遇见的人也太多了些。”

    程宗扬也留意到往太泉古阵的人多得蹊跷,摸着下巴道:“难道是有什么热闹被咱们赶上了?”

    萧遥逸道:“刚才我和武二走了一趟,见到来的人大都是北三朝的打扮。宋国离得最近,反而没什么人。晋国更是一个都没看到。”

    程宗扬想了一下,“不管什么热闹,不凑也罢。到了苍澜,咱们就直接进太泉古阵,找到赤阳圣果就走--喂,你怎么样?”

    “来之前五哥和六哥替我续过真气,动真格的不行,装装样子还没问题。”

    萧遥逸跃跃欲试地说道:“有热闹都不看,圣人兄,你对生活也太没热情了!”

    “有那点热情我先保住命再说!”

    程宗扬打量了他一眼,“小狐狸,你是不是半个月没风流,按捺不住了吧?”

    萧遥逸撇了撇嘴,“何止半月?自打离开江州,我就没碰过女人!”

    程宗扬一怔,“你在玉露楼都干嘛了?难道……”

    萧遥逸叹了口气,“白天睡觉,晚上挖地,我容易嘛我!”

    “干!秋小子那天说出来,我就觉得不对,结果被你岔开了--你跑青楼挖什么地呢?”

    “跟你说也没关系。”

    萧遥逸梳理着白水驹的鬃毛,一边说道:“江州这一战,孟老大其实是不同意的。玄武湖一战,我就没得到允许,当时看情形不对,直接引禁军入宫。事发仓促,准备也不足,最后还是孟老大替我擦屁股,和几位哥哥一起截住黑魔海的援手,算是打赢了玄武湖一仗。”

    “当初岳帅宣布解散星月湖大营的时候,曾说过没有他的命令不许再集结,所以孟老大一直压着大家,等待岳帅的消息。”

    萧遥逸道:“可我们已经等了十五年,再等就没有机会了。”

    明“玄武湖之战后,我拿到江州,打算树起星月湖的大旗,告知天下,岳帅的部属还在。你可能不知道,当时我们兄弟大吵一通,这一回五哥、六哥也站在我们这边,只有老大和四哥不同意。”

    萧遥逸把脸埋在马鬃里,低声道:“三哥不在了,孟老大自己也压不住我们五个。最后各退一步,孟老大同意星月湖大营集结,但江州名义上仍然属于晋国。”

    “江州这一仗我越打越心惊,打到后来我才知道孟老大有多英明。如果没有晋国的名义,宋军毫无顾忌截江攻城,就算能守住江州,大营的兄弟们肯定也伤亡惨重。”

    萧遥逸呼了口气,“圣人兄,你不知道你在临安那些天,我天天都盼着你的消息。尤其是云家翻脸之后,援助的物资一下断了,我差点吐血,别说云家大小姐,你让我娶云家的老母猪我都愿意!”

    程宗扬没有笑,江州一战,如果不是宋军有所顾忌,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宋军撤退之后,大家都松了口气,孟老大却把我叫去,狠狠骂我一顿。”

    萧遥逸靠在马鞍上,带着一丝自责的苦笑道:“孟老大总是这样,有些事他虽然不同意,但我们都想干,他就咬牙带我们干完,然后自己把责任扛下来。这一次他骂我,一是心痛兄弟们的伤亡,更要紧的是担心我们强占江州的举动,打乱了岳帅的布置。”

    程宗扬仔细听着,听到这一句不由道:“岳帅还有布置?”

    萧遥逸道:“岳帅没有透露过,但我们猜他肯定有安排。至于什么安排,”

    萧遥逸摊开双手,“只有岳帅出现才会知道。对了程兄,江州之战打完,我们兄弟商议过,功劳最大的毫无疑问是你。你的粮战足以顶得上一个星月湖大营。”

    “等会儿,你越扯越远了啊,这跟你跑临安挖地有什么关系?”

    “别急,我马上就说到了--孟老大不是骂了我一顿吗?骂完他告诉我,岳帅曾经透露过,他在临安留了某些东西。孟老大藉着鹏翼社的掩护,在临安待了多年,把岳帅待过的地方都找遍了,一直也没找到。我这次要来临安,他才告诉我这件事,让我留意寻找。”

    “孟老大追随岳帅最久,对岳帅待过的地方也知道得最为详细。连他都找不到,会是在什么地方?我仔细想了一路,有个地方孟老大很可能漏掉了。”

    萧遥逸道:“玉露楼。岳帅在临安时,最喜欢去的就是这处青楼。”

    难怪小狐狸一到临安就直奔玉露楼,原来是冲着岳鸟人的遗物去的。程宗扬道:“找到了吗?”

    萧遥逸摇了摇头,“青楼里的人换得太快,现在楼里根本没有见过岳帅的。我和萧五找遍玉露楼,也没找到线索。”

    程宗扬却知道他们错过了一个地方--迷楼。岳鸟人确实留了些东西,但只有一把不知道用在什么地方的钥匙和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萧遥逸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不过有件事挺邪门。玉露楼有处院子说是被人包下来了,但我和萧五进去过,里面根本没人。”

    程宗扬一怔,连忙道:“不会是梨花院吧?”

    他说的是李师师所在的院子,萧遥逸道:“不是。是另外一处,听说是个大官包下来的。”

    媚娘!程宗扬心里蹦出这个念头。先是人家投奔到府上,然后把人送回来,接着又用个空院当掩护,悄悄把人带走--高俅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萧遥逸忽然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圣人兄,你对紫姑娘可真不错。我们兄弟算是放心了。”

    “废话!”

    程宗扬一脸悲愤地说道:“我都给她当牛作马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说死狐狸!你给她送的狗是哪儿来的!”

    看到程宗扬怒火填膺的样子,萧遥逸不禁一愣,“那条小狮子狗?这说起来就话长了。当年岳帅让我回建康,我不乐意,整天又哭又闹,岳帅那时候养的狗正好生了只小狗,岳帅只好把那狗送给我,才打发我回来。我养了不少年,那狗一直没怎么长,正好紫姑娘也喜欢,我就送给她了。怎么了?”

    萧遥逸忽然想起来,“对了,岳帅交待过,小心别被那狗咬到--圣人兄,你不会是被它咬了吧?那小家伙牙齿有毒,被它咬到,只有南荒一种鱼的鳃液才能解。岳帅当初去南荒,就是找这种鳃液的。”

    程宗扬无语望天,自己被小贱狗咬这一下,还真不冤。岳鸟人从南荒拐走碧姬,八成是因为和自己一样被咬过。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喂着骡马,不知不觉走到队尾。程宗扬脚下忽然“咯”的一声,似乎踩到什么东西。接着便听到朱老头一声惨叫,抱着脚跳了起来。

    程宗扬先声夺人,“好狗不挡道!朱老头,你挡我的道什么意思!”

    朱老头刚想开口,眼睛一下瞪得溜圆,他一手抱着脚,一手指着萧遥逸,嘴里“哎哎”地叫着,像是急得说不出话来。

    萧遥逸莫名其妙,他左右看了看,然后抓了把粮食去喂朱老头的草驴。

    “别喂!”

    朱老头眼泪都快下来了,哽着嗓子道:“粮食啊……”

    说着扑过去抱住那只空了一半的粮食口袋。

    萧遥逸纳闷地说:“我知道这是粮食啊。马上要到苍澜,粮食到镇上再买,这些牲口几日都没吃饱,再饿就掉膘了。”

    “粮食--金贵啊!”

    朱老头抱着粮袋不撒手,心疼地说不出话来。

    “拿粮食喂牲口,打仗时候的常事,也没见你哭天抹泪的。得,”

    萧遥逸拍了拍手,“反正就剩你这头驴了,爱喂不喂。”

    “别吵了!天都亮了!”

    程宗扬眯起眼,望着天际一抹鱼肚白,“我领头!小紫,你跟着我!老头走中间!小狐狸第四个,武二你断后!大伙把骡马的缰绳都连在一起!千万不要走散了!”

    这几位爷伺候起来比一个军都累,好不容易整好队伍,程宗扬一手拉着打头的走骡,一手挽着小紫,朝着谷口走去。

    从山梁往下望去,整座山谷都被浓雾笼罩,缭绕的雾气接天蔽日,仿佛与高天上的白云相连。浓雾边缘界线分明,就像一道雾墙,竖在昨晚朱老头打量过的那块岩石处。

    程宗扬把手伸进雾中,立刻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寒意。看似轻柔的雾气竟然温度奇低,寒意刺骨,他小心踏入雾中,身体仿佛浸在冰水中一样,不由得狠狠打了个冷战。

    程宗扬连忙催动丹田中的气轮,抵御寒雾的侵蚀。难怪世人把太泉古阵视为畏途,单是穿过这层雾瘴,就不是易事。修为略低,体质稍弱,恐怕都扛不住这种寒冷。

    越往里行,雾气越发浓郁,没走几步,眼前就只剩下浓浓的白雾。雾气仿佛流淌的牛奶或者被涂抹过的蛋清,将视线完全阻隔,走动时,甚至还能感受雾气黏性的质感。

    忽然“卡”的一声轻响,脚下似乎踩碎了什么,程宗扬警觉地停住脚步,左手把缰绳绕在臂间,接着握住刀柄。

    一个绿幽幽的光点出现在视野中,接着又是一点,光点以极慢的速度缓缓升起,明灭间就像一只无形的怪兽张开的眼睛。

    一股冷汗从颈后涌出,沿着背脊直淌下来,程宗扬长刀出鞘,接着把小紫拉在背后,右手也握住刀柄。

    “嘿嘿,是磷火。”

    背后响起朱老头猥琐的声音,他捞到那只粮食口袋,心情好了许多,这会儿道:“这路上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八成是谁的脊梁骨被你踩着了。”

    死老头猥琐的笑声这会儿听起来却让人分外踏实,程宗扬呸了一口,一边松开刀柄,“干!”

    寒雾像冰水一样涌入鼻腔,将气管、肺部都冻得隐隐作痛。程宗扬一边运功御寒,一边往前走着,每隔一段就要喊一声,“老头!小狐狸!武二!”

    随着雾气渐浓,众人的声音也仿佛被寒雾阻隔,变得遥远而模糊。程宗扬紧紧拉住小紫的手掌,虽然明知道看不见什么,仍然努力睁大眼睛,寻找着视野中可能出现的一丝一毫的影子。

    一刻钟后,众人已经进入雾气最浓的核心位置,浓雾甚至使身体感觉到一股浮力,仿佛一纵身就能在雾中游泳。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叫,却是小紫怀中的雪雪正伸长脖颈,对着浓雾狂吠。

    头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声,接着朱老头叫道:“亲娘咧!落石!”

    耳边听着轰鸣声越来越近,眼前却只有白雾,程宗扬顾不得多想,一把摘下鞍侧的龙鳞盾,遮在小紫头上,自己抡起长刀,对着声音传来处重重斩出。

    钢刀“铛”的一声巨响,一股沉重的力道直击下来,整条手臂都震得失去知觉。内息猛然一窒,接着喉头泛起一丝腥甜的气息,经脉已经受伤。程宗扬咆哮一声,遭到重击的气轮陡然加速,一道光球冲开受创的经脉,击向落石。

    落石终于改变了方向,接着身边传来骡马的嘶鸣声,却是骡队被石头击中。

    程宗扬急忙抢下骡背的行李,接着便听到骡鸣声直坠下去,他顿时出了身冷汗,这才知道自己一行人正站在悬崖边缘。

    雪雪的叫声越来越急,程宗扬咽下鲜血,把行李扛在肩上,拖着小紫贴着崖壁拚命前行,避开危险的落石地带,一边叫道:“小心悬崖!武二!小狐狸交给你了!朱老头,你来过!怎么回事!”

    朱老头带着哭腔叫道:“我的亲驴哎!”

    突然间一股凶恶阴狠的气息从头顶直压下来,浓雾中伸出一只狰狞的脚爪,抓向程宗扬的面门。

    程宗扬闪电般劈出刀锋,那只脚爪却突然缩回,旁边雪雪的叫声忽然一顿,那妖怪“嘎”的一声大叫,接着羽毛纷飞,带着刺鼻的血腥气扑到程宗扬身上。

    程宗扬将小紫搂在怀中,双刀如电。不断斩开浓雾,头顶的妖气越来越浓,数不清的怪鸟雨点般袭来。

    程宗扬感觉自己就像陷入噩梦之中,一个人在浓雾中与看不到的对手搏杀。

    本来他想着今天就能进苍澜,特意换了身普通衣物,把那套硬得能砸死狗的帆布牛仔服收了起来。结果没几下一身新衣就被怪鸟锋利的脚爪撕碎,手臂、肩膀、脖颈、额头都鲜血直流,伤口传来火烧般的痛楚。有几次他都几乎要放弃,最后还是咬牙硬撑下来。无论情形如何危险,他始终没有松开小紫。

    视线和声音都被浓雾阻绝,不知道武二等人的是不是同样遭到袭击。好在自己还有一个帮手,虽然看不到背后的情形,但雾气诡异的波动带来阵阵的妖气,显然那条小贱狗已经现出三头魔犬的真身,与雾中的鸟妖厮杀。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娇叱,一道剑气匹练般卷起,声势赫人,连浓雾都被劈开一线。鲜血飞溅中,那些怪鸟尖鸣着飞开。

    程宗扬靠在岩石上,将小紫抱在怀中,胸膛像风箱一样起伏着,呼呼地喘着气。

    头顶的岩石上,一个火红的影子一闪,然后被浓雾遮蔽。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竟然是三足乌?”

    一个女声道:“三足乌秉火而生,这雾瘴却是阴寒之地,多半是同样三足的天邪鸦。”

    另一个声音道:“仙子,下面有人,要不要……”

    那女子道:“不用理会,他们未必走得出这浓雾。尽快赶到苍澜,打听清楚再说。”

    几人衣袂声响,离开山谷,浓雾重又合拢。

    程宗扬搂着小紫纤软的身体,低声道:“死丫头,你没事吧?”

    小紫笑道:“真有趣。”

    “有没有人性啊!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有趣!”

    “人家又不是说你。”

    程宗扬讶道:“你认识那些人?”

    “人家才不认识。”

    小紫轻笑道:“不过那女子身上有件东西很有趣……”

    ……

    “叮!”

    刀锋斩在岩石上,溅起几点火星。程宗扬破雾而出,他上身的衣物几乎被撕成布条,裸露的皮肤布满交错的爪痕和鲜血。小紫却是毫发无伤,甚至连血迹都没沾上一点。

    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让程宗扬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他坐在路旁调息半晌,这才抬眼朝山下望去。

    眼前是一片狭长的山谷,山谷中央座落着一座小镇,一条小河从镇前蜿蜒而过,河上有一道竹制的小桥,桥头立着一块石头,写着“苍澜”二字。

    刚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杀出,此时看到这方圆百里唯一的人迹,让程宗扬紧绷的心头终于放松下来。这里就是苍澜……

    整个镇子临山的一半被茂密的森林覆盖,另一半则靠近河畔。镇中建筑参差不齐,显得有些零乱,而且散得极开,给人的感觉似乎这些房屋都在互相戒备。

    极目望去,镇子周围被一圈望不到边际的浓雾笼罩,只有谷中这一块空间被阳光照耀,明亮得几乎令人心生感动。

    忽然背后一阵响动,却是雪雪迈着四条小短腿从雾中钻出,嘴里还咬着一只滴血的天邪鸦。

    程宗扬悻悻道:“小贱狗,怎么没摔死你呢?”

    雪雪愤怒地瞪着他,然后委屈地跳到女主人怀里。

    “嗤喇”一声,小紫从程宗扬衣上撕下一根布条,绑住那只奄奄一息的天邪鸦,递到他手里。

    “五头骡子,两匹马,一只草驴,换这只死鸟,我可亏大了。”

    程宗扬瞧瞧自己破烂不堪的衣衫,索性撕下来,光着膀子背上背包,然后把那只天邪鸦甩进雾中,一手挽着小紫踏上竹桥。

    镇上的房屋大多是竹木搭成,歪歪斜斜,街道上尘土飞扬,一派荒凉没落的景象。但仔细看时却发现,这镇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沿街的房子全是店铺,米行、瓜果行、成衣店、兵器铺……最多的还是贩卖各种“太泉宝物”的摊位,一眼望去,起码有十几家。

    也许是因为自己头一个进来,镇上行人倒不是太多,程宗扬一路看去,那些铺面上的物品大都是些辟邪的古镜,镇妖的神符,造型奇异的铃铛和面目狰狞的石像。看着半旧不新,有些更像是刚从土里刨出来,上边还沾着泥巴--虽然自己没见过太泉古阵的样子,可这些东西的气质实在是差点儿意思,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股赝品的气息……

    见到铺面上一只完全是小儿玩具的日晷也做旧处理过,程宗扬忍不住问道:“这是太泉古阵里的东西吗?”

    店主上下打量他几眼,低声道:“行脚商?”

    程宗扬摇了摇头。

    店主立刻收起慇勤,敷衍道:“当然是真货,太泉出品,绝无虚假,只此一件,爱买不买。”

    程宗扬瞧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物件,不禁大失所望。自从见到那只灵飞镜的遥控器,他就在潜意识中认为太泉古阵与自己来的世界有关联。现在一看,可信度大打折扣,如果太泉尽出这些玩意儿,自己这趟可算是白来了。

    走到街角,背阴处有一个小摊,摊位旁挂着一面脏兮兮的旗子,无甚看处。

    旗上的字迹却让程宗扬眼前一亮:苍澜极品美食!

    程宗扬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来,他把那些“太泉神物”抛在脑后,拉起小紫,“走!咱们吃早点去!”

    那摊位总共只有两张加起六条腿的桌子,三条用石头支起来板凳。摊上的吃食更少,只有几个灰不溜秋的窝头,一锅能数得清米粒的清粥,一碗咸萝卜,倒是放了一堆水果。

    程宗扬一眼看去,就饱了一半,但街上就这一家卖早点的,只好坐下,对摊主道:“来份早点!”

    “来啦!”

    摊主捧着饭食过来,慇勤道:“客官是……行脚商?”

    “不是。”

    摊主立刻收起笑容,放下饭食便兴趣缺缺地走开。

    程宗扬尝了口窝头,不仅皱眉,自己不算是很挑剔的人,可这窝头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只能说勉强入口。小紫只吃了只水果,两只窝头都喂给了雪雪,可雪雪也不爱吃,啃了半只就钻到小紫怀里装死。

    程宗扬几口吃完,虽然肚子还饿着,也不想再吃了,他将陈米熬的清粥一饮而尽,起身道:“多少钱!”

    “四个窝头,两碗粥,一碟咸菜,一份水果,一共六百九十文。”

    程宗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

    摊主对他的惊讶见怪不怪,“六百九十文。”

    程宗扬指着自己刚才要的水果道:“这个多少钱?”

    “两文钱一个。客官要了五个,一共是十文。”

    这水果倒不是很贵,问题这才是十文,另外六百八十文都吃哪儿去了?要知道这价钱在物价昂贵的临安都够吃顿像样的午宴了。

    摊主道:“上等窝头一个一百五十文,极品清粥一碗五十文,美味咸菜一碟八十文。”

    “就这窝头还上等?一百五十文一个!你怎么不去抢呢?”

    “客官可不能这么说。”

    摊主道:“咱们镇上可不产粮,客官吃的粮食都是从外面运来的,高梁面一斤一吊钱,白面两贯。算下来我还亏着钱呢。”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自己刚做过粮食生意,对粮价有所了解。一斤面两贯钱,一石就是一百金铢--比临安粮价最高时足足高出一百倍!

    正说话间,一个脸色腊黄的汉子拖着步子过来,有气无力地说道:“老板,来个窝头……一碗粥……”

    摊主拿起一个窝头放在碟子里,盛了粥送去。那汉子狼吞虎咽地啃完,喝了粥,脸上好歹有了点血色,他摸出一枚银铢和一把零碎钱铢,一枚一枚数够一百文,叹着气道:“整个苍澜镇就你这儿的价格厚道。我七天没吃米面,全靠瓜果填肚子,实在撑不住了。”

    摊主带着一丝怜悯道:“呆不下去,就早点儿回吧。”

    那汉子苦笑道:“哪里能空手回去?今晚又赶上开启的时候,我再去一趟。真要进不去,我也就死心了。”

    摊主也不再劝,那汉子爬起身要走,程宗扬摸出七枚银铢往桌上一丢,“不用找了!”

    接着快步追上去,含笑拱手道:“这位兄台……”

    那汉子戒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进了一家店铺。

    程宗扬本来想打听一下苍澜的情形,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正纳闷间,那摊主道:“新来的吧?这镇上什么人都有,随便开口,不定就碰上谁的忌讳。不想惹事的话,就先管住嘴,少问少打听。”

    程宗扬抱拳道:“多谢了。”

    摊主道:“免谢。不白拿你钱,多的十文,算送你一句话。”

    程宗扬笑着拿出一枚银铢,“那我再多问一句:镇上有向导吗?”

    摊主接过银铢,“进古阵?”

    “当然。”

    摊主摇了摇头,“这边都是镇上的正经住家,谁没事肯进那地方?”

    说着他朝东南角一指,“那边的破落户,什么都肯干,你去打听打听吧。”

    “谢了!”

    小紫抱着雪雪在怀中逗弄,一双美目望着镇子,灵动异常。程宗扬道:“死老头满嘴跑驴车,我估计他也就来过一两趟,还是几十年前的事。既然来了,宁肯多花几个钱,找个本地人当向导,免得被老头带沟里了。”

    小紫娇声道:“程头儿最棒了,人家都听你的。”

    “少来!”

    程宗扬早对她这种骗死人不偿命的俏美模样免疫了,拔脚朝旁边的店铺走去。

    小紫道:“程头儿,破落户在那边呢。”

    “别急,先买件衣服。”

    小紫笑道:“程头儿最帅了!光膀子挎个背包,再背面盾牌,好拉风的装扮呢。”

    “死丫头,你就笑吧。”

    程宗扬道:“别忘了,你还跟着我呢,我要像泡牛粪,丢的还不是你这朵鲜花的脸?”。

    第三章。

    抱着被放血的觉悟踏进成衣店,程宗扬仍然被店内的价格深深地震惊了。一件上衣十贯--足足一万铜铢;一条裤子八贯--足足八千铜铢--还是最便宜的那种。

    程宗扬一边心头往外飙血,一边咬牙买了件最便宜的上衣。自己临行时带了一千金铢,一千银铢,还有十贯铜铢当零钱,这笔钱在六朝任何一个地方都够置下一份不算小的家业。可在苍澜这个破镇上,五个人恐怕连一个月都支撑不了。

    穿上单薄的上衣,程宗扬心一横,决定到兵器铺再买把刀备用。越是这种地方,防身越是要紧,这个钱可省不得。

    一进兵器铺,便看到墙上挂满各种兵刃。以程宗扬现在的眼光,一眼便看出这些兵器都是质量一流的利器,其中有几件品质更是出色,放在外面都能属得上名刀名剑。

    按照苍澜的物价,一个窝头一百五,一件上衣一万,程宗扬都没敢问那几件兵器的价格,指着墙角最普通一把钢刀问道:“这把刀多少钱?”

    “二十文。”

    程宗扬扭过头,“多少?”

    店家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一堆都是二十文的。那边是五十文的。墙上是二百文起的。”

    程宗扬抬起头,看着那堆“二百文”的神兵利器,然后指着最上面一柄腰刀问道:“这把刀呢?”

    店主随口吐出一个数:“五百文。”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这把刀色泽乌黑,刀柄缠的麻绳早就朽坏了,显然自打进了店铺就没人养护过,但刀锋仍隐隐泛着青光,仅看份量,就是一把材质不凡的名刀。想当初在临安,那把屠龙刀看一眼就要一贯,林冲买下来用了足足一千贯--按这价格足够给星月湖大营每人一把了。

    程宗扬拍出五枚银铢,“买了!”

    店主摘下刀,随手扔在柜上,一副懒得再看他一眼的架式。

    程宗扬抱着刀出来,喜气洋洋地说道:“瞧瞧这刀!猜猜多少钱!”

    小紫道:“三百--铜铢。”

    “三百?开什么玩笑呢!瞧这刀锋,至少值五百贯!”

    “那是外面的价格哦。”

    小紫笑道:“在镇子上,只值三百铜铢。”

    程宗扬愕然道:“为什么?”

    “程头儿,你好笨哦。这些兵刃都是闯太泉的人丢下的,镇上的人捡回来,一文钱都不用花。而且这些兵刃都是有主人的,带到外面不一定会惹什么麻烦,只好在太泉用。不知道哪个冤大头才肯花五百铜铢买呢。”

    程宗扬夺过刀挎在腰间,忿忿道:“我有钱!我乐意!”

    接着看下去,程宗扬才发现死丫头说得没错,镇上最便宜的果然就是各类兵器,一个窝头换三把好刀在苍澜镇一点都不是神话。

    “小狐狸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

    程宗扬望着镇口的竹桥,“这会儿还不出来,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

    “安啦,武二背也会把他背出来的。”

    “就武二那操性?”

    程宗扬一万个不信,“打死我都不信他这么仗义!”

    话虽这么说,但瞧着小紫笑眯眯的神情,程宗扬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死丫头,你又知道什么了?”

    小紫笑道:“他们两个昨天打赌,小狐狸输了,欠了武二十枚铜铢。”

    程宗扬脸黑了下来,这赌如果是武二输了,说不定就把小狐狸扔哪个山沟沟里。现在输的是小狐狸,武二死活也要把他背出来,好让他还债。

    这俩货是不用自己操心了,至于朱老头是死是活,程宗扬根本就懒得操那个闲心。

    一群汉子喧哗着走来,他们一多半都和程宗扬一样带着伤,显然也在浓雾中吃过亏,好不容易到了苍澜镇,神情间都带着死里逃生的亢奋。看到这些兴致勃勃来寻宝的汉子,镇上的居民倒没有多少表情,只不过眼中偶尔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眼看小紫眼珠直转,似乎在打什么主意,程宗扬赶紧把她拉走,免得这个死丫头惹出什么祸端来。……

    苍澜镇的主街不到一里,撒泡尿的工夫就能走个来回。街旁的房屋虽然破了点儿,多少还有些体面,越往东南越显败落,有些连门都没有,遍地杂草丛生,难怪是破落户。

    但无论再破的破落户,门前照样也摆着几样从太泉古阵挖来的“宝贝”,把靠山吃山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

    程宗扬忽然停住脚步,看着旁边一处摊位。那处房屋是用竹子搭的,看样子很有些年头,歪歪斜斜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房子没门,因为门板被人卸下来,用几块石头支着,当成桌子,上面摆着几件泥俑。

    程宗扬的视线却是在门板上。那扇门板只摆了几样东西,另一半是招牌,因为是用芦灰掺水写的,字迹看上去有些涣漫不清,写的是--本店业务:出售:河图、洛书、无字天书、麒麟、獬豸、灵龟、龙马、白鱼、丹鲤、白蛇(代斩)、嘉禾(九穗)、瑞麦(三岐)、独眼石人(代埋代挖)、黄帛绢书(代塞鱼腹)、黄鸟之旗等。

    代理:写劝进表、学狐狸叫、传衣带诏、立禅让坛、代放祥云(七彩)、制订谶言(包传播讲解)、附会地名、观星、望气、测字、编写传播童谣、编撰族谱(可上溯至盘古)整容:重瞳、出额、四乳、臂长(至膝)、骈肋、并齿、日角、方目、手足纹理成字(艺术篆体)、各部位黑痣或红痣等。

    接受订制及修补:传国玉玺、帝冠龙袍、丹书铁券等。

    主持:开国仪式、登基大典、天书封禅、分封建制等。

    胎教:保证妊娠期延长十四至四十八个月,出生即能说话,出生时有红光、异香等。

    另有景星出、庆云现、帝气冲霄、黑龙出水、凤鸣岐山、白虹贯日、甘露降地等多项业务……

    程宗扬抬起头,“老板在吗?”

    他没敢声音太大,生怕把后面的房子震塌了。竹舍中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响动。

    “老板在吗?”

    连问了几声,旁边一个邻居才懒洋洋道:“老徐吃饭去了。”

    “敢问老兄,在哪家饭庄?”

    “哪家饭庄?”

    邻居嗤笑一声,往河边指了指,“那边!”

    镇旁的小河只有一两丈宽,河滩新打了个围子,里面水已经被淘净,一个瘦子正弯着腰在泥里摸鱼。

    旁边几个六七岁的小孩一边往他身上甩泥巴,一边道:“徐瘦子!不要脸!抢我们的鱼!”

    姓徐的瘦子光着两条腿,裤子提在手里,把裤腿扎起来,变成一条口袋,他一边捡着泥里乱蹦的小鱼扔到裤子里,一边道:“谁抢你们的鱼了?你们这些小屁孩只会瞎玩,会做鱼吗?我跟你们说,这鱼啊,一死就不新鲜了,要现捞现烧才好吃!赶紧捡柴去!一会儿烤好了,每人一条……”

    “河里的鱼吃了会变傻子,我们才不吃呢!”

    姓徐的瘦子道:“那是胡说!我都吃了几十年了,还不好端端的?”

    “徐瘦子吃鱼变傻子喽!”

    姓徐的瘦子作势要打,几个小孩一哄而散,一边叫着:“瘦子变傻子!徐瘦子变傻子喽!”

    姓徐的瘦子悻悻道:“这些小屁孩子……”

    程宗扬上前一步,拱手道:“敢问可是徐先生?”

    姓徐的瘦子眨巴眨巴眼,“你们是……”

    程宗扬笑道:“我们是外地人,刚才看到徐先生的招牌,这才找来。”

    “哦!”

    姓徐的瘦子起身上岸,又想起自己还没穿裤子,他提着裤子里的几条小鱼不舍得扔,最后溜到草丛中,扯着袍子遮掩着把鱼倒在岸上,这才赶紧提上裤子。

    他在河里洗了洗手上的泥,拨了拨乱纷纷的头发,整了整衣服,然后一脸从容地上了岸,未曾说话先是两声朗笑,然后矜持地拱了拱手,“原来是远来的贵客。今日正逢太泉神鱼万载一遇出世的吉日,两位倒是赶巧了。”

    程宗扬与小紫互视一眼,只听他侃侃言道:“此鱼孕三千年而出,出三千年而长,长三千年而成,成千年乃可食。太泉神鱼虽长不盈手,然育天地万载之灵气,若得琼浆烹之,食一尾可寿至百岁,食三尾可登千岁,日食一尾,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

    程宗扬开始还笑着洗耳恭听,可见这人滔滔不绝,大有说到天黑也不带喘气的势头,连忙打断他,“在下姓程,敢问先生大名?”

    徐瘦子微微一笑,“敝姓徐,字君房,单名一个福字。”

    徐福?

    看着这位口吐莲花,面带菜色的高人,程宗扬表情不知道有多精彩,这可是世间第一大忽悠啊!你怎么没去扶桑,待在苍澜待着办业务呢?

    徐君房看到他的表情,只微微一笑,随口说道:“不知两位前来,是要买石人,还是订制传国玉玺?”

    程宗扬道:“长生不老药--这个有吗?”

    徐君房仰天笑道:“公子年纪轻轻,如何也寻长生不老之术?君不见世有仙人,餐风食露,白日飞生,大劫一至,终将殒灭。仙人犹自如此,凡人如何能长生不老?”

    “你刚才不还说那个太泉神鱼,吃一口与天地同寿吗?”

    徐君房眼都不带眨地说道:“然也!但食此鱼以求长生,须以琼浆烹之。琼浆乃天地之髓,万万年方得一出,世人万难一睹,奈何奈何!”

    “不过……”

    徐君房话锋忽然一转,神秘地说道:“长生不老药在下虽然没有,哪里有,敝人却略知一二。只需十贯……不!一贯铜铢!徐某便即奉上。”

    说着徐君房眼睛一亮,看着那年轻人拿出一枚金灿灿的钱铢。他连忙伸手去接,那年轻人又收了回去。

    程宗扬把金铢夹在指间,笑眯眯道:“你说的地方是不是扶桑?”

    徐君房尴尬地咳嗽两声,底气不足地小声道:“公子如何知道?”

    “行了。”

    程宗扬道:“用不着你去扶桑那么远,只要给我们带带路--去趟太泉古阵。”

    徐君房脸上变色,摇手道:“不行!不行!谁愿意去那鬼地方?”

    “一天一枚金铢。”

    程宗扬抛了抛手里金灿灿的钱铢。

    徐君房两眼立刻直了,半晌他咽了口吐沫,“带路是吧?成!”

    程宗扬手一抬,把金铢抛过去。徐君房伸手欲接,旁边却伸来一只小手,轻轻巧巧把金铢握在掌心。

    小紫唇角绽出一丝笑意,柔声道:“你进过太泉古阵吗?”

    与小紫明亮的目光一触,徐君房神情有些恍惚起来,使劲眨了眨眼,才打起精神,“若论太泉古阵,整个苍澜镇没有比徐某更熟的了。去太泉的人,十个有八个都只能在外面转转,徐某当年连第四层的迷魂桥都去过。你们如果要进去,最好买几本河图--河图一出,天下太平,进太泉古阵必备的宝物!徐某店中所售都是正版,上面有伏羲的亲笔签名,一本只要一枚金铢……”

    小紫美目异彩闪动,柔声道:“人家最不喜欢被人骗了呢。”

    徐君房眼角微微抽搐着,似乎极力在摆脱什么,最后颓然道:“成本价,三十五文,要敢骗你,我立刻跳河里变王八--行不行?”

    小紫微微一笑,把金铢抛给他,“那就要两本好了。先给我们找处落脚的地方。”

    徐君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望着小紫的眼神多了几分忌惮,不过看到手中的金铢,他立刻又换上惊喜的表情,拿起金铢咬了一口,眼中放出光来,“找什么客栈!你们就住我的房子,要嫌挤,我搬出去住!”

    “免了吧,”

    程宗扬道:“你那房子,打个喷嚏都会倒。镇上有什么客栈?找一家看看。”

    徐君房趿上鞋子,“行!”

    “苍澜镇有五六家客栈,加起来有十七八间客房,平常镇上来的人不多,倒是够住,价钱也不贵,每晚一百文。”

    徐君房还没舍得扔那些“太泉神鱼”,用一根柳条穿了,提在手中。刚才用成本价卖给小紫两本河图,徐大忽悠收起那套假模假样的买卖口吻,口气随意了许多。他虽然嘴碎了些,人倒不坏,对苍澜镇更是了如指掌,没费多少工夫就带着两人来到一家客栈,熟络地说道:“老程,看看这家怎么样?镇上最好的!”

    徐君房拍着床帮,得意地说道:“瞧瞧这床,一条腿都不缺!”

    程宗扬咧了咧嘴,这“上等客房”,即使在筠州那等偏远之地,也就是脚夫住宿的水准。即使死丫头不说什么,单是雪雪那条小贱狗的白眼就够瞧的。

    “有没有再好点的住处?”

    “有。不过那价格可就高了去了,每晚至少要一贯。”

    “一贯就一贯。”

    徐君房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我可碰见大财主了。两位,跟我来吧!”

    徐君房没走大街,而是从房后绕过去,穿过篱笆,翻过小渠,七绕八拐走了一柱香工夫,然后指着远处林中一片房舍道:“老程,你看怎么样?”

    看惯了苍澜镇的竹屋茅舍,猛然见到眼前那片六七成新的庭院,程宗扬倒有些不适应起来,“镇上居然还有砖瓦房?”

    “只外面包的一层砖,里面都是石头。镇上烧不了砖,全是从外面运来的,为包这层砖,可花了大价钱,”

    徐君房半是羡慕半是看不起地嘀咕道:“谁让这些外姓人有钱呢。”

    “外姓人?”

    “别说你是刚来的,就是在镇上住上一年半载,只要你是外地人,都弄不清镇上的门道。”

    徐君房道:“苍澜镇常住有千把人,差不多一半是像我这样土生土长的苍澜人。另外一半,就是外面来太泉,结果走不了的。他们不是本地人,又不是来了就走的外地人,镇上都叫他们外姓人。”

    一个窝头一百五十文,一把杀人的快刀二十文,想在这地方常住,还真要点勇气,反正让自己来选,宁肯住在临安或者建康。程宗扬道:“他们为什么待在镇上不想走呢?”

    “哪儿是不想走啊。是走不了。”

    徐君房道:“可别说我吓唬你们:太泉古阵那鬼地方,进去十个,有六个出不来,四个能出来的,起码有三个要少条胳膊缺条腿啥的。剩下一个就算啥都不缺,说不定还莫名其妙中了太泉古阵的诅咒,要在这儿待一辈子。”

    程宗扬与小紫对视一眼,然后笑道:“越说越玄了,太泉古阵还有诅咒?”

    “这事儿外面知道的不多,也就我们镇上人知根知底。”

    徐君房道:“瞧见那道雾瘴了吗?有些运气好的,全须全尾从太泉古阵出来,说不定还捡了什么宝贝,想着出去就能发大财,结果遇到外面的雾瘴,就真元狂泄,功夫再高也撑不了多久,转眼就修为尽失,成了废人。再多待一会儿,命都没了。”

    小紫眨着眼睛道:“会不会是不小心中毒了呢?”

    徐君房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是中毒,也不是受了什么伤,外面瞧着好端端的,一点看不出来,遇到雾瘴才知道轮到谁倒霉。说来也怪,只要留在镇上,不去碰那道雾瘴,也没什么事。大伙都说里面有诅咒,被太泉古阵看中的,就得留在镇上,给太泉古阵陪葬。”

    “让你说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程宗扬开了句玩笑,然后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出去?”

    徐君房摇了摇头,“能来苍澜的,都不是庸手,这些外姓人长的在苍澜待了几十年,短的也有五六年,能想到的办法都试遍了,没一个能出去的,死在雾瘴里的倒是不少。”

    徐君房道:“当年万药堂堂主好好的日子不过,要来太泉古阵寻什么碧玉香樟,结果带了几十人进去,只有四五个活着出来。万药堂主也算运气好,居然让他捡到一株,乐得什么似的,等到出苍澜的时候,其他几个弟子都出去了,偏偏万药堂主着了道。他仗着自己修为精深,又有一大堆丹药傍身,往外硬闯。结果第二年有人进苍澜,才把他的尸体捡回来。再往后,就没人敢闯了,中了诅咒就老实在苍澜待着。”

    程宗扬道:“既然有不少人中了诅咒,有没有找出什么规律?”

    “这事儿压根就是个没准。”

    徐君房道:“有些修为低的,来太泉四五趟,进进出出都没事。有的修为高的,来一趟就着了道,不一定落在谁头上呢。”

    程宗扬皱着眉想了半晌,小紫在他眼前招招手才回过神来。

    “程头儿,想什么呢?”

    程宗扬道:“我在想难怪太泉古阵能留到现在呢。大伙都知道太泉古阵里面有宝贝,这么多年下来,再大的宝藏也搬空了,就算有机关挡着,也都踩平了,怎么可能还留到现在?原来还有这个原因。”

    徐君房道:“大伙都住在镇上,虽然他们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但都在镇上讨口饭吃,打发日子,倒也相安无事,只不过我们这本地人跟他们那些外姓人,平常来往不多。”

    “镇上的店铺都是本地人开的吧?”

    “街上除了几家外姓人开的店铺,其他都是本地人。不过镇上有一门生意是被外姓人独占的--”说话间到了院前,徐君房抢先进去,对小二道:“这是徐某的客户,来镇上看商路的,要一间上房!”

    听说客人是商贾,小二立刻热情了许多,“咱们这儿的客房分两种,外面的客房一天一贯,内院的上房一天五贯。不过既然是商家,又是头一次住我们的院子,也按一天一贯的价钱,你看这价钱合适吗?”

    程宗扬没想到一个商人的身份直接就打了两折,虽然在外面还是天价,但在太泉这价钱确实不贵,他点头道:“行!要两间僻静些的。”

    “好咧!内院还有两间上房!小的带两位去看看!”

    小二取了钥匙,慇勤地要去领路,却被徐君房拦住,“我带着去就行。程老板一路辛苦,你们没事别来打扰。”

    小二虽然不情愿,但是别人带来的客户,只好把钥匙交给徐君房。

    徐君房一边领着两人入内,一边小声道:“镇上最欢迎的是行脚商,最看不上的,就是来寻宝的。镇上的衣食全靠行脚商送来,可惜雾瘴难过,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家。寻宝那些要不进了太泉古阵出不来,要不进去一趟出来就走,没有一个回头客,镇上人都恨不得把他们的钱抖擞干净才甘心。”

    程宗扬频频点头,“原来如此,放心吧,就我这气质,扮商人绝对不会露出马脚!”

    踏进院子,程宗扬不由松了口气。院里的房舍远称不上豪奢,但比起镇上的客栈已经是天壤之别。

    徐君房道:“这栖凤院有二三十间客房,以前外面来的行脚商都住在镇上,自打栖凤院建成,陆陆续续都住在这边。交易也是和这些外姓人做得多些。七八年前,镇上一个窝头还只卖五十文呢,如今涨到一百五,本地人的日子可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小紫抱着雪雪,像个乖巧的小婢一样跟着程宗扬身后,忽然她抬起头,美目中闪过一丝光亮。

    栖凤院前后三进,前面两进是客房。这会儿三人正在内院,刚进院门,便看到楼上一个火红的身影--却是在浓雾中惊鸿一瞥的那名女子。

    那女子高傲地抬着头,露出的侧脸有着雕塑般鲜明而完美的轮廓,她红衣如火,走动时衣袖、裙边和衣带飘扬起来,隐约闪动着金丝绣成的火焰花纹,整个人就如同一只耀眼的凤凰,让人难以无视。她淡淡扫了程宗扬等人一眼,随即闪身进了房间。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说道:“徐大师,你还没吃饭吧?我们休息片刻,你也填填肚子,一会儿再往镇上去。”

    徐君房拱了拱手,“两位且在此安歇,徐某先行告辞。”

    他的礼数、气度无可挑剔,只不过手里还提着那串小鱼,拱手时泥水免不了甩到袖上--但对于他穿的衣袍来说,泥水多几点少几点也看不大出来。

    进了门,程宗扬放下从骡背上抢到的行李,把其中一只铁箱远远放在桌上,然后倒在床上,叫道:“死丫头!快来给我捶背暖床!”

    小紫笑道:“雪雪,咬他。”

    小贱狗立刻张牙舞爪要往程宗扬身上扑。

    程宗扬大喝一声,“小贱狗!你找死啊!”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立刻爬了起来,被这小贱狗咬上一口,虽然不怎么疼,但那后果比疼可严重太多了。

    程宗扬踢掉鞋子,盘膝坐在床上,“死丫头,你刚才朝楼上看那一眼,是不是打什么鬼主意呢?”

    “你猜呢?”

    程宗扬道:“你是看中人家什么了吧?”

    小紫笑道:“当然是看中她的人了。”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你怎么和我的想法一样呢?死丫头,少跟我兜圈子!我跟你说,自从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智商各种不够用的。”

    “大笨瓜。你看到她颈子里挂的东西了吗?”

    程宗扬想了一下,“哪儿有啊!她颈子里空荡荡的,哪里挂东西了?”

    “在衣服里面啦。”

    小紫没再吊他胃口,“一只琥珀。”

    程宗扬松了口气,“琥珀?那东西多的是,你要是喜欢,我给你买两斤砸着玩!”

    “是天青色的哦。”

    “蒙谁呢?”

    程宗扬一脸的不信,“世上哪儿有天青色的琥珀?”

    “青冥琥珀。”

    小紫道:“一般琥珀都是黄色的,这种琥珀传说是天龙的碧血所化,色如天青。比龙睛玉还少见呢。”

    “死丫头,见到别人的东西就想拿可不好。而且,你要这东西干嘛呢?”

    “好玩。”

    程宗扬一阵气馁,“你就玩吧。喂!把小贱狗抱远点儿!”

    小紫做了个鬼脸,然后手指轻轻一挑。远处桌上的铁箱“嗒”的一声,箱盖跳开,接着一阵刺耳的磨擦声随之传来。

    那铁箱只有两尺长,一尺宽,高不及半尺,箱内填充着厚厚的棉花,防震的同时也能吸收声音。

    铁箱分成四层,每层都井字型分成九个小格,每个格子中都有一块精炼的钢坯,每块钢坯旁边,都有一个小小的工具正在转动。

    伴随着刺耳的磨擦声,钢坯被工具一点点刻出凹槽、齿牙、轴孔。那些工具各不相同,但硬度极大,其中有几件甚至是用珊瑚铁制成。坚硬的钢坯在这些比它更硬的工具下如同软泥,被一点点雕刻成型。

    这是死丫头随身带的“工厂”,每件工具看似简单,其实都有着不逊色于工匠的精巧度--这些工具里都藏着一粒可以置换的龙睛玉,并由纳入其中的阴魂驱使。这只铁箱坚固异常,无论平常行路,还是夜深人静,那些工具都在不停的雕琢零件,从来没有任何疲倦和懈怠。

    就在这时,一颗只有黄豆大的镙钉被雕琢出来,那件类似挫刀的工具把完成的镙钉一拨,又取出一块钢坯,继续雕琢挫磨。

    程宗扬每次看到这只箱子,都有种不爽的感觉--无论谁,和几十条阴魂奴隶待在一个屋檐下,感觉都不会好受。

    第四章。

    小紫将已经完工的零件逐一取出来,对于有些进度迟缓的工具,她小手直接一抹,抹去龙睛玉内的阴魂,接着从都卢难旦妖铃中重新取出一条,纳入其中。

    仅程宗扬知道的,死丫头在宋军的伤兵营,就一次取走不下三千条阴魂,用来办这种根本见不到血汗的奴隶工厂再合适不过。

    程宗扬伸头看着,“还要多久?”

    小紫对进度颇不满意,嘟着嘴道:“一两个月呢。”

    程宗扬“啧啧”赞叹两声,然后道:“老匡买来的龙睛玉全给你了。花了我这么多钱,你要做出来个跟死老头一样的垃圾,那可笑掉我大牙了。”

    “还是小心你的下巴好了。”

    小紫皱了皱鼻子,“别到时候吓脱了。”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一挑眉峰,“姓徐的来了。”

    想起徐君房的招牌,小紫不由挑起唇角,“程头儿,你怎么会选他呢?”

    “原因很简单--你觉得他招牌上那些生意有上门的吗?”

    “傻瓜才会上当。”

    “这就对了。能来苍澜的肯定不是傻瓜,他要能接到生意就见鬼了。一桩生意都没有,他肯定是整个苍澜镇最便宜的向导。”

    “他的修为好低,连雪雪都打不过,”

    小紫抬起雪雪两只小前爪拍着,一边笑道:“到时候他如果进不去,那就好玩了。”

    房门轻轻响了两声,徐君房在外面道:“程公子可在?”

    程宗扬拉开房门,“徐兄好快的手脚!”

    “几条鱼,哪里要吃半个时辰?”

    徐君房生意上门,也有些意气风发,“程公子想去哪里看看?”

    程宗扬回头对小紫道:“你说呢?”

    小紫道:“人家好困,想要睡觉。”

    程宗扬知道她是打着楼上那女子的主意,只好瞪了她一眼,警告道:“别乱来啊。先把正事干完再说其他。”

    “知道啦。”

    程宗扬与徐君房一同出门,边走边道:“太泉古阵在什么地方?”

    徐君房手一指,“就在东面,两里外。”

    程宗扬挑了挑眉毛,苍澜峡谷并不算大,两里外差不多已经到雾瘴边缘,难道太泉古阵这么小?

    徐君房道:“太泉古阵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每隔五日,要到半夜才能进入。这会儿去了也是白去,不如先往镇上逛逛。”

    眼下要紧的是先与武二和小狐狸会合,倒不急于去探太泉古阵的虚实,程宗扬边走边道:“我听说太泉古阵里面的东西无穷无尽,苍澜镇的人甚至都用古阵挖出来的东西盖房子,有没有这回事?”

    “有,”

    徐君房道:“瞧见那院墙了吗?就是用太泉古阵的东西砌的。”

    程宗扬抬眼望去,却是一处废弃的房舍,墙上爬着藤蔓,依稀能看出垒墙的石料是上好的大理石。

    程宗扬回头看了看太泉古阵的方向,“那地方看起来不大啊,难道现在还没搬完?”

    徐君房笑道:“新来的人都有这疑问,觉得太泉古阵比想像的小了许多。公子却是不知,太泉古阵不在地上,而是在地下。”

    “还有这种事?”

    徐君房道:“传说太泉古阵共分二九一十八层,寻常人顶多在前几层转转,看有没有运气寻宝贝。第三层往下,进的人便少了。这么多年下来,外面的宝物大多被人捡走,真要找好东西,还要过了第三层的奈何桥才能见到。”

    “迷魂桥,奈何桥--太泉古阵里河很多吗?这么多桥?”

    徐君房连连摇头,“太泉古阵虽然有河,这桥却不是建在河上。其间详情,程兄进去便知。”

    程宗扬道:“太泉古阵到底有什么宝物?”

    “什么都有!”

    徐君房道:“说实话,一大半都没人知道怎么用的。最吃香的,还是里面的药材。各种天地灵宝,应有尽有!不过能不能找得到,全得看运气。”

    自己来太泉古阵,一半是为小狐狸找赤阳圣果,希望小狐狸运道够好。他思量着说道:“太泉古阵里面是不是有很多红色的石头?”

    徐君房想了一会儿,“这个……倒还没有留意过。”

    两人边走边谈,不多时便到镇上。程宗扬忽然道:“徐兄的生意怎么样?”

    徐君房一边点头,一边面不改色地说道:“过得去。”

    “是吗?”

    程宗扬一万个不信,“有买独眼石人的吗?”

    “怎么没有?”

    徐君房指着街上琳琅满目的摊位,带着几分得意道:“那不都是的!”

    程宗扬张大嘴巴,这才知道那些破烂人偶都出自徐大忽悠的手笔,“全是你做的?包挖包埋什么意思?”

    徐君房压低声音道:“来太泉古阵寻宝的人不少,真能找到宝物的可不多,空手回去免不了被人笑话,所以有人就在外面买几件,当自己找到的。外边的人不懂,见到东西太新都以为是假的--其实都是太泉古阵的石头,有什么区别?没办法,我也只好先埋到土里,等旧了然后再挖出来。”

    徐大忽悠这行当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自己早该想到的,如果徐大忽悠一件东西都卖不出去,早就饿死了,哪儿还有力气吹牛皮呢?

    程宗扬停住脚步,“这些宝物就算了。有卖药材的吗?”

    “有!跟我来!”

    ……

    苍澜镇上只有一纵一横两条像样的街道,横的一条被临街的各种店铺占据,纵的一条通往镇后的背巷。由于镇上的建筑没有任何规划,出了主街,根本就没有道路的概念,房前屋后,只要有空地都可以走,如果不是跟着徐君房这个识途的土著,自己恐怕早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往北树荫渐浓,如今正值五月酷暑,走在树荫下,燠热中带来一丝清凉。一盏茶工夫之后,徐君房领着程宗扬来到一条背巷。

    那条小巷只有一人多宽,两旁有七八个卖水果的摊位,让程宗扬惊讶的是,每个水果摊后面都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她们的衣饰各不相同,但都是色彩鲜艳的齐胸短上衣,下面或者是一条斜拉的三角巾,或者是短窄的筒裙,裸露出白生生的腰肢和腿足。

    那些水果席地而放,后面的女子却是坐在半人高的木凳上,对着来往的客人搔首弄姿,不时娇声招呼:“客官,来尝尝,妹妹的水果最美味呢。”

    “妹妹的果子甜似蜜,便宜又好吃呢。”

    “上好的果子两文钱一只,买一篮送两粒呢。”

    木凳旁摆着木屐,如果有客人挑好水果,她们便从木凳上下来,赤着脚踏上木屐,用一只竹篮将水果盛好,递到客人手中。那些客人藉着付钱摸摸她们的小手,在她们身上贴贴蹭蹭,她们也不着恼,仍然是笑靥如花。

    程宗扬还是第一次在六朝看到衣着这样暴露的女子,不禁有些愣神。眼前这一幕唤起了他的记忆,那些叫卖的水果妹暴露的衣着,秾艳的妆扮,在这个荒僻的小镇中显得熟悉而又陌生。

    程宗扬站在巷口,恍惚间仿佛穿过了现实和梦幻的界线。

    忽然旁边响起一个暧昧的声音,徐君房道:“这里都是苍澜特产,程公子要不要买些尝尝?”

    程宗扬回过神来,不用问,徐大忽悠肯定是把自己当成登徒子了。他苦笑着摇摇头,把回忆甩到脑后,一边道:“这里也卖药材吗?”

    “过了这条巷子,就是卖药材的。”

    “药材也是这么卖的?”

    “那可不是。只有这些水果是妹子卖的。”

    徐君房道:“我刚才说,镇上有门生意被外姓人独占了,就是这些水果妹。”

    程宗扬瞧着那些瓜果,“这么好的水果,为什么在背巷卖呢?”

    “说来话长。那些外姓人困在镇上出不去,也没什么营生可做。为了餬口,有些去闯太泉,捡些东西来卖。有些往林子里摘些水果,一半为了填肚子,一半拿出去卖掉,换些粮食。这些水果妹本来是在主街的,但她们穿得那样,搅得别家做不成生意。后来本地人联合起来,把她们赶到背巷。不过也算苍澜一景,来太泉的人总会来这里逛逛,买些瓜果尝鲜。”

    程宗扬道:“那就买几个吧。”

    徐君房接过程宗扬掏出的一把铜铢,指着摊上的水果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每样来两个。”

    摊后的女子从木凳上下来,拿过一只竹篮,将水果逐一盛好,含笑道:“十只水果,一只竹篮,一共三十文。”

    徐君房倒没有像别的人客人一样沾便宜,老老实实付了钱,接过篮子。交易间,几名客人走进巷中,从衣着上能看出,前面几个是外地来的汉子,旁边一个则是镇上人。那个镇上人附耳对客人们说了几句,几名汉子蹲下来,挑选摊上的水果。摊后的水果妹在高凳上一边扭动腰肢,一面仿佛不经意地分开双膝。

    那几名汉子手里拿着水果,眼睛却不约而同盯着水果妹裙内的旖旎风光,目光发直。镇上人咳了一声,几名汉子才回过神来,问道:“这水果怎么卖的?”

    水果妹娇滴滴道:“十文钱五只。”

    一名汉子摸出十文钱就要递过去,却被镇上人拉住。那镇上人低笑道:“不是这么给的……”

    然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那汉子如梦初醒,连忙从囊中摸出一枚银铢。水果妹笑容越发灿烂,她从凳上下来,踏上木屐,然后蹲在摊前将水果一只一只放在篮内,让他们近距离看了个饱,这才起身将篮子递过来,一边把身子挨在那汉子臂上,手指勾着胸衣,轻轻拉开,露出白腻的乳沟,眼中充满诱惑和挑逗的意味。

    那镇上人按着向导的指点,将银铢塞到她胸衣内,顺势摸了一把。水果妹笑啐着把他推开,一边娇声道:“客官拿好。下次再来,妹妹还有上好的水果给客官品嚐呢。”

    徐君房有些尴尬,“这些水果妹都是外姓人,没羞没骚的,让人看笑话。”

    程宗扬却道:“水果十文钱五只,卖七十五个才够一只窝头。要活下去,还能怎么做?”

    徐君房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琢磨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公子说得没错。这也怨不得她们,只能怪窝头太贵。”

    “走吧,我们去看药材。”

    ……

    卖药材的巷子与水果巷相隔不远,生意虽然比起水果巷差了许多,但也有五六家店铺。程宗扬随便往旁边的地摊看了一眼,目光顿时发直--那摊位上摆着一堆乱糟糟的植物,每一株下面都写着药材名称。其中一棵红通通的干果下面,赫然写着:赤阳圣果!

    程宗扬强忍着心头的激动再往下看,价格仅仅五贯--程宗扬忽然发现已死老秃驴当初开的价钱不算低了。如果当时知道他给的五件破衣服足够换一只赤阳圣果还绰绰有余,自己早就换了。

    程宗扬正要开口,巷尾忽然霹雳一声大喝,“贼厮鸟!敢偷二爷的东西!”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个雄壮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另一端。

    武二郎光着上身,肩背肌肉虬结,皮肤泛着古铜色的光泽,脖颈黑黄的虎斑鼓起,犹如凶神恶煞。前面那个“贼厮鸟”勾着头,穿着件贴身的褂子,两手抱着一团鼓鼓囊囊的东西,在武二郎的追赶下玩命的狂奔。

    看着武二郎煞神般狂吼着冲来,巷子里的人纷纷闪避,生怕这位二爷的拳头没长眼,不小心碰到,哭都没地方哭去。

    那小蝥贼跌跌撞撞跑过来,两手死死抱着那团东西。眼看武二郎越追越近,他脚下忽然一歪,跌倒在地,那团东西脱手飞出,正落在地摊,把那只赤阳圣果盖得严严实实。

    “哪里走!”

    武二郎暴喝一声,劈手抓住小蝥贼的脖颈,高高举起--程宗扬下巴险些掉地上--那小蝥贼虽然神色惊惶,可那张脸却俊得天怒人怨我见犹怜,除了萧遥逸那死狐狸还能是谁?

    只见武二郎抓住萧遥逸的后颈,举起一人多高,然后暴喝一声,“篷”的一声巨响,按着他的脑袋重重砸在地上。

    萧遥逸脸朝下被砸进土中,手脚像触电般一阵抽搐。

    武二郎丝毫不肯放过那厮,腾身骑在小狐狸背上,抡起海碗大的拳头,朝下擂去。

    那局面堪称殒石撞地球,只见巷中尘土飞扬,武二郎巨大的拳头带着“霹雳啪啦”的劲风狂猛之极地连番暴打。地面像被重锤凿击一样,以肉眼可见速度的凹陷下去。小狐狸的背影则趴在坑底,不时发出凄惨之极的叫声。

    “贼厮鸟!二爷的东西你也敢偷!今天二爷非把你这小白脸打成豆腐渣!”

    “饶命……我……我再也不敢了……饶命……啊!啊!啊!”

    武二郎当街行凶,兽神般的气势把众人都吓住了,胆子再大的也不敢走近他十丈之内。倒霉的是那摊主离他们最近,泥土、石子“哗哗”得往摊主脸上身上乱溅。那摊主吓得魂不附体,武二爷刚一出手,他就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免得受池鱼之灾。

    那摊主背后紧紧贴着墙壁,等看到武二郎拳下鲜血狂喷,他连脚尖都踮了起来,恨不得把身体整个塞到背后的墙缝里。

    萧遥逸的叫声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手脚抽搐。

    终于武二郎放开手,地面已经被砸出一个半人深的大坑。萧遥逸趴在坑底,头发披散着,满脸是血,不知死活。

    武二郎举着血迹斑斑的大手,指着坑底的小蝥贼恶狠狠骂道:“贼厮鸟!敢偷二爷的东西!不长眼的狗杀才!”

    武二郎大骂几声,然后一把抄起小蝥贼扔在摊位上的那团东西--那厮手掌有蒲扇大,一把下去,连带下面那颗“赤阳圣果”也被他抄走。

    摊主“哎”了一声,刚想开口,只见那煞神猛虎般扭过头来,抓着那团衣物瞪着眼举过来,粗声大气地说道:“这东西是谁的?”

    摊主双手紧抠着墙壁,死死忍住尿意,然后猛地一点头,眼都不眨,毫不犹豫地说道:“你的!”

    “呸!”

    武二郎朝土坑里恶狠狠啐了一口,一手把那团东西掖进腰里,一手抓住萧遥逸的脚踝,拖死狗一样把他从土坑里拖出来,骂骂咧咧地走开,萧遥逸四肢摊开,脑袋不住往下滴血,在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摊主踮着脚尖贴在墙上,良久才“呼”的一声悄悄透了口气。再看刚才那个想问价的年轻人,已经不见踪影。……

    武二郎拎着萧遥逸走到巷后,一看周围没人,那小狐狸立刻活了过来,他爬起身,一边抹着脸上的血迹,一边“呸呸”地吐着血沫,“下次别用这鸟血,太臭了!赶紧把果子给我!”

    武二郎摀住那团衣物,“说好的,五贯铜铢!你要敢短二爷一文,二爷跟你没完!”

    “行了吧!萧爷的身家拔根汗毛都比你腰粗!”

    萧遥逸一把夺过那团衣服,抖开披上,一手拿着那枚“赤阳圣果”,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二啊,你说我是就这么生吃呢?还是煮熟了再吃?是切片呢还是打汁?”

    “二你大爷啊二!”

    武二郎朝他脑门凿了一记,“就这么吃!”

    萧遥逸也是爽快人,拿起“赤阳圣果”在袖子上擦了擦,然后一口咬下。

    武二郎凑过来,“什么味儿的?”

    萧遥逸鼓起腮帮,一边“咯吱咯吱”咬着,一边皱起眉,含含糊糊道:“有点儿辣……”

    程宗扬抱着肩走出来,一边笑眯眯道:“不会吧?都放了两个月了,怎么还辣呢?”

    萧遥逸瞧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看着手里半个“赤阳圣果”,接着醒悟过来。

    “呸呸!”

    他一边吐着,一边骂道:“干!是萝卜!还是糠了的老萝卜!我说味儿怎么这么怪呢!武二!这钱我不能掏!”

    “哟!合着二爷刚才的力气白出了?”

    “我也是受害人啊!谁知道苍澜人这么缺德!把萝卜染了色当赤阳圣果!”

    程宗扬扭头道:“徐兄,有人骂你呢。”

    徐君房矜持地一笑,从容道:“赤阳圣果、红皮萝卜,皆是天地所养,哪里便是骗人呢?”

    程宗扬翻了个白眼,“铜、金都是天地所出,我把那个金铢给你换成铜铢行不行?”

    “按道理亦无不可。奈何世人多愚,竞相以金为贵,在下虽知其非,也只能从俗--”徐君房一把抱住程宗扬的手臂,哀求道:“千万不能换啊程公子!”

    程宗扬一边把他从手臂上摘下来,一边道:“认识一下吧--萧遥逸,就这位小白脸,跟着来吃闲饭的。武二郎,我们商队的头等打手兼一流吃货。这位是徐君房,苍澜本地人。小狐狸,你刚才吃的那个老萝卜版的赤阳圣果,就是徐大师亲手做的。除了卖假药,徐大师还专办开国大典,天书封禅什么的。现在这世道差了点儿,生意不是太好,你要有业务,可以和徐大师多联系。”

    “不敢当,不敢当。”

    徐君房极有派头地拱了拱手,“兄台若是准备开国登基,扯旗造反,仪式的事尽管包在徐某身上!”

    萧遥逸愕然半晌,喃喃道:“这人才……太难得了啊。圣人兄,你怎么找到的?”

    “运气运气。”

    程宗扬道:“死老头呢?你们两个怎么混成这德性了?”

    “别提了!”

    萧遥逸道:“咱们不都绑着绳吗?你在前面一喊,我跟武二赶紧拽住朱老头,生怕那老家伙跑掉。结果死老头那绳在驴子上绑着。那驴不是被石头砸到掉下去了吗?那驴一掉,死老头也跟着往悬崖下滑,我和武二只好拽着绳抢救朱老头的驴--”武二郎气怵怵道:“等拉上来一看,日他妈!绳子下面坠了块大石头!二爷扔了绳,拽着小狐狸好不容易从雾里出来,这么一瞧,得,驴没了,马没了,骡子没了,连杀千刀的死老头也没了。”

    萧遥逸道:“我的钱全在白水驹的鞍袋里,二爷全身上下总共就摸出来六个大子儿,眼看着赤阳圣果在那儿放着,实在没辙,才用上这一招。”

    武二郎白丢了五贯,心情正差,摇头道:“苍澜人太坏了!没良心!”

    看到徐君房略显难堪的脸色,程宗扬道:“这假货你们也不是好来的,谁也别说谁--我的黑珍珠呢?”

    萧遥逸道:“八成被朱老头牵走了。”

    程宗扬黑着脸吐出一个字:“干!”

    自己和小狐狸一样,带的钱铢都由黑珍珠驮着,随身只装了一点零钱,这点钱在苍澜镇上连窝头都啃不了几个。朱老头要是不露面,自己四个人只能喝西北风了。……

    “我身上的钱全在这儿了,六枚金铢,十七枚银铢,三十来个铜铢。”

    程宗扬找遍所有口袋,把钱在床上排成一排,“每天的开销:两间房,一天房费一枚金铢,徐君房的雇佣费一天一枚金铢。每天吃饭起码也要一个金铢。这点钱够我们用两天的。”

    程宗扬总结道:“赶紧想办法找朱老头,找不到朱老头,也得把咱们的骡子和马找到!”

    小紫道:“说不定他迷了路,走回南荒了呢。”

    “他敢!”

    程宗扬道:“死老头敢放我鸽子,我立马和剑玉姬联手,把死老头灭了再说!”

    没想到自己一来苍澜,还没有进太泉古阵,居然会为填饱肚子发愁,程宗扬道:“我去找小狐狸和武二,无论如何要把死老头揪出来!”

    两间客房连在一处,萧遥逸和武二还因为要住在一间房里而不满意,得知一间房每晚的价格就一贯,才打消了每人一间客房的主意,这会儿程宗扬一进门,却发现只有徐君房待在房里,萧遥逸和武二郎都没了踪影。

    徐君房一边啃着水果一边道:“萧公子和武二爷去汤池了。”

    “哪儿的汤池?”

    “公子有所不知,”

    徐君房道:“栖凤院靠着山麓,下面有个天然温泉,最里面一进,就是汤池。萧公子身上沾的鸟血不好洗净,听说能泡温泉,便自己去了。武二爷刚才出去溜弯儿,回来听说萧公子去泡温泉,也跟着去了。”

    “这两个鸟货!还真会享受!走!咱们也去!”

    程宗扬走到门口,突然想了起来,“泡温泉要钱吗?”

    徐君房跃跃欲试地说道:“我也没进去过,这回沾程兄的光了。听说栖凤院的汤池是五百文起。”

    “那还去什么?”

    程宗扬道:“那两个家伙身上总共就六文钱!”

    “萧公子和武二爷都说了,泡温泉的费用都记到房费上,免得程公子结账的时候麻烦。”。

    第五章。

    程宗扬黑着脸进了汤馆,把带着铭牌的钥匙往柜上一放,“记账。”

    “客官里边请!”

    在房内换了浴衣、木屐,侍者掀开帘子,只见里面是一道长廊,墙壁都是用打磨光滑的青石砌成,石缝间散发出丝丝缕缕的热气。

    苍澜镇四面群山合抱,应该说镇上气候四季如春,但自己在镇上走了一遭,却发现这里温度极为奇异,有些地方犹如春日,有的地方和外面一样正值酷暑,而栖凤院所在的地方却冷了许多,感觉倒像盛夏时节待在空调房里一样,这会儿被水汽一蒸,颇有几分惬意。

    穿过青石长廊,眼前是一个在岩石间开凿出的大池,池上缭绕着一层白雾。

    此时店中客人不多,武二郎独占了池子最好的位置,露出一个硕大的脑袋,脑门上盖着块浴布,半眯着眼,正泡得舒服。

    “光”的一声,一只木屐甩到武二郎脑门上,武二郎虎目一睁,扯下浴布就要发飙,见到是程宗扬,转手擦了擦脖颈,大咧咧道:“程小子,水正热乎着,赶紧来泡。”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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