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龙吟》全文阅读

第二十一集 汉国篇(1/2)

作者:弄玉&龙琁

    本集简介:

    集颖阳侯假借寻人以行灭口之实,动机为何?襄邑侯也正好买凶杀人,还是委托斯明信下手!权倾汉国的外戚吕氏是为天子掩藏行迹,或是有其他目的?

    小紫的最得力侍奴已来到汉国,使程宗扬新添助力。在追查凶案线索时,程宗扬遇到一名柔美中带著端庄的少女,名字之响亮让程宗扬惊讶,她叫合德!三名能引动风云的女子同时立足於汉国宫廷,其中秘事究竟何等惊人?。

    第一章。

    洛都金市位于城西,南接雍门,北临上西门,面积超过二百亩。市内一条二十丈宽的大街纵贯南北,连接两端的坊门,规模比城中的主路也不遑多让。大街两旁分出三条横街,将整个金市划分为八个区域。里面店铺林立,充斥着来自异域的奇珍异宝。

    乐行的胡商白白胖胖,唇上留着两撇漂亮的小胡子,笑容可掬。他飞快地用大拇指抹了抹胡须,一边道:“胡琴?当然是我这里最好!客官请看,敝行胡琴有三弦的,两弦的,还有马头的……”

    对面的商人态度傲慢地说道:“不光要琴,乐工有吗?”

    “有!洛都能歌善舞的胡姬,全都是在小店买的琴,学的曲。客官问问周围的人就知道,昨天好几位公卿派人来召敝行的乐师过去演奏,敝行因此还歇业一天。敝行的胡乐姬更是名震洛都!可谓是歌如裂帛,舞如天魔……”

    商人摇了摇手,“不要年轻的。太不安分。”

    胡商竖起大拇指,“行家!”

    那商人道:“在洛都待得太久也不成。本店在舞都,习惯了洛都的繁华,只怕看不上我们那穷乡僻壤。”

    “舞都哪里是穷乡僻壤?”

    胡商道:“我听说舞都七里坊有个游春台,里面的歌舞堪称绝妙!”

    程宗扬道:“是游冶台。而且游冶台里面没什么歌舞,就是些奇装异服。”

    胡商有意试探,闻言哈哈一笑,说道:“看来是我记错了。听客人的意思,是要上了年纪,刚到洛都的老乐工是吗?”

    “唔。”

    商人派头十足地点了点头。

    胡商双掌一合,“真是巧!前日刚有个老乐工来洛都,他是草原上最有名的吟游诗人,无论是伟大的单于,勇猛的可汗,还是星星一样多的贵族,都争着请他去自己的营帐。”

    那胡商说得天花乱坠,但卢景深知这些胡商的伎俩,十句里面有一句真的就已经够多了。他不以然地说道:“在哪里?我去见见他。”

    “就在南边的小客栈里。”

    胡商笑眯眯道:“不过话说在前面,他是敝店花重金聘来的乐师,转聘的话,薪资敝店要抽六成。”

    “先见过再说。”

    商人道:“若不合用,一文钱都没有。”

    胡商拍着胸膛道:“客官尽管放一万个心!”

    小客栈店如其名,整个客栈夹在两幢楼之间,门面只有五六尺宽,伸开手臂都能摸到两边的墙壁,比起长兴脚店也强不了多少。

    两人沿着吱呀作响的楼梯爬上楼,找到胡商说的位置,程宗扬抬手敲门,谁知房门一碰就开,里面连门闩都没有。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一块破旧的毡毯上,抱着一架摔坏的胡琴,勉强地摸索着。

    程宗扬一眼看去,心下就凉了半截。那老汉身材不高,满是皱纹的脸上一片蜡黄,显得十分虚弱。更要命的是,他的一双眼睛眯在一起,微露的眼缝中半点光采皆无,居然是个瞎子。

    听到声音,老人扭过头,等他一开口,程宗扬心里彻底凉了,那老人的口音竟然比兽蛮人的口音还古怪,根本分不出是什么语言。一个瞎子,差不多还算个哑巴,根本无法沟通,自己找人的路也太坎坷了吧?

    卢景忽然开口说了几句,语调与他有七八相似,勉强能听出来和六朝的语言相近,不过他的问话和老人的回答,自己一个字都没听懂。

    两人一问一答,交谈了一盏茶时间。最后卢景直起腰,从袖中拿出几枚钱铢放在他的毡毯上。

    离开小店,程宗扬道:“是他吗?”

    卢景摇了摇头,“他的话我只能听懂一两成。大概是说他从一个叫魁朔的部族来,途中与同行的人失散了,刚到洛都没几天。”

    “还有呢?”

    “没了。我问的他都听不懂。”

    “那怎么办?找个通译?对了!”

    程宗扬反应过来,“那个胡商--他肯定能听懂!”

    “不能去找外人。”

    卢景道:“虽然不知道初九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关系重大,找胡商只怕横生枝节。”

    已经出了二十条人命,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程宗扬也不愿意看到再有无辜的人被卷进来。但胡琴老人目不能视,语不能辨,难道线索到此又要中断?

    “等老四回来。”

    卢景道:“他以前孤身一人在草原上闯荡过两年,也许能听懂他的话。”

    程宗扬一颗心落回肚子里,斯明信一旦回来,两骏齐出,整个洛都也没有多少人能挡住他们。

    “还有一个疤面少年,可惜除了脸上有疤以外,其他线索一点都没有。”

    程宗扬叹道:“好像又走进死胡同了。”

    “还有一条线索我们没有找。”

    卢景道:“管理上汤的捕盗椽。”

    ……

    “长兴脚店失火的事?”

    田球心里一紧。这件案子看似很普通,一家脚店失火,烧死了店主一家。秋冬之季天干物燥,失火之事常有,而且火灾并没有波及其他房舍,财物损失也不多,因此早在数日前就已经结案。

    但田球清楚,那桩失火案与文牍上的根本是两码事。死于火灾的一共五人,均被人用利刃断喉,然后纵火焚尸,店主一家阖门被灭,没有一个活口。

    田球还记得自己当时把调查的情况写在简牍上,递交给县尉,县尉对此十分重视,当即命他细查此案,追拿凶手。但仅仅一个时辰之后,县尉又把他召去,当面递给他几支重新填写过的简牍,命他在上面刻名留印。

    简牍上的墨痕很新,内容与自己的调查很相似,但去掉了所有凶杀的痕迹,改为一桩普通的失火案。

    田球当了多年差吏,一言不发地刻上名字,将随身携带的铜印醮上硃砂,盖在名字上方,然后恭恭敬敬地递给县尉。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十分明智,因为就在昨夜,洛都令吕放暴病身亡,接替他的人选,正是如今的县尉。

    田球定了定神,不经意地瞟了眼来客。那人虽然身着布衣,但头发上的压痕尚在,很明显是武将常戴的弁冠。他虎口厚硬的粗茧,只有常年握刀才如出现。

    更重要的是他随身佩戴的长刀,虽然刀柄用布裹住,但柄尾突起的痕迹分明是一柄环首刀--汉国军方的制式武器。还有他的眼神和身形……只有军人才会如此刚毅目光和挺拔的身姿。

    “长兴脚店失火的事嘛……”

    田球拉长声音道:“已经结案了。”

    那名军人不动声色,“确定是失火?”

    “当然。”

    田球一口咬定,“简牍上就是这么写的。”

    “是否有目击者?”

    “火灾发生在半夜,又隔着林子,等有人看到,房子都已经烧穿。”

    “当时住在店里的客人呢?”

    “失火是在八月十一的夜间。据镇上人说,脚店十日就已经关门歇业,店中并没有客人。火场也没有其他尸首。”

    “在此之前呢?”

    “最晚是初九,有人去过店里,是附近一个猎户,叫张余。我查问过,他只是去店里卖猎物,与火灾没什么关系。”

    军人站起身,收起案上的羽林天军腰牌,转身离开。

    田球松了口气,暗暗祈祷这案子赶紧过去。至于当天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打猎的后生……”

    一名须鬓斑白的老者在路边遥遥招手。

    张余走过去,拍了拍肩上的猎叉,“老丈,要兔子吗?刚打的几只!那只白兔是我下套子逮的,拿回去就是不吃,也能当个玩物。”

    老者看了一会儿,满意地说道:“这几只我都要了,价钱多少?”

    张余一高兴,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一共五只兔子,有大有小,老丈也知道,到了市上,大的要三四十,小的也要二三十个铜铢,老丈要的话,给一百二十个铜铢就好。”

    老者絮絮叨叨说了几句,砍了五个铜铢的价,然后带着张余到家里取钱。张余顺利卖掉猎物,心情正好,一路和老者闲谈。

    路过火场时,老者叹道:“长兴脚店也烧了。店里的孙老头比我还小两岁,没想到走到我前头了。”

    张余也叹道:“可不是嘛。失火前两天,我还去店里卖兔子呢。”

    “咦?那两天不是歇业了吗?”

    “没有。我去那天店还开着。”

    “那是初十……初九……”

    老者仰脸数着日子,“是初九吧?”

    “是初九。”

    “想起来了。”

    老者叹了口气,“那天我也去过店里。孙老头忙前忙后的,我还记得店里住了一个大汉,说是拳师?”

    “对!那拳师姓杜,说是要成亲,满脸喜气。看见我带的兔子,还过来问价钱,他少了一只眼睛,我记得可清了。”

    老者道:“一个拳师也住通铺,那么些人怎么挤得下啊……”

    张余道:“镇上的客栈都住满了,不住脚店还能住哪儿?别说拳师了,我看到有个书生也在通铺挤着。”

    “老喽老喽,记不清了。那书生是不是个疤脸的?”

    “疤脸的少年住在上房,还带了个老仆。”

    老者感叹道:“一老一小的,出门在外不容易啊。”

    “老丈是善心人。”

    张余说着摇了摇头,“有些人啊,丧尽天良。”

    老者道:“小哥何出此言?”

    “那天我一进脚店,就看见赛卢了。”

    “赛卢是哪个?”

    张余道:“不瞒老丈说,赛卢跟我是一个村子的。那小子从小不干正事,整天跟那些游民鬼混,还当了扒手。那天在通铺挤着,一双眼睛瞄来瞄去,多半是看中了谁的钱财。”

    老者嗟叹道:“出门在外,遇见扒手可要当心。那天在通铺的,还有……”

    张余想了一会儿,“还有个文士。”

    老者恍然道:“对,上了年纪那个。”

    张余笑道:“老丈又记错了。那人三四十岁的年纪,随身带的纸笔。”

    ……

    张余拿了钱,高高兴兴走远。

    程宗扬道:“严君平十几年前就是书院的山长,现在起码也有五十多岁。听来那个文士并不是他。”

    “天上掉馅饼的事还是不想了。”

    卢景道:“加上老仆、文士和赛卢,现在我们知道那天脚店里都有谁了--两间上房,一间住的陈凤和延玉,一间是疤面少年和老仆。通铺八个人,分别是郁奉文、杜怀、三名脚夫、胡琴老人、不知名的文士,还有那个赛卢。”

    “找赛卢!”

    程宗扬发了狠,“连名姓都有了,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你们是什么人?”

    外面有人喝问道。

    程宗扬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站在别人院子里,赶紧赔笑道:“我们是过路的,走得累了,在这里避避日头。”

    那汉子神情不善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放下水桶,舀了瓢水,递给须发斑白的卢景,粗声道:“喝吧!”

    卢景黏着胡子,喝水只怕露馅,推给程宗扬道:“侄儿,你先喝。”

    程宗扬推让不得,只好喝了几口。

    那汉子不乐意了,斥道:“不知礼数的小子!长者未饮,你一个侄辈哪里能先饮?”

    程宗扬肚里苦笑,汉国百姓大有古风,行事磊落,恩怨分明,而且很是古道热肠,看到两个陌生人在自家院子里待着,不满之余,还是取水给老者喝。只不过自己挨的这通教训未免太冤了。

    “大哥教训的是,只是长者赐,不敢辞。况且我家叔公上了年纪,喝不得凉水。”

    “等着!”

    那汉子推开厨房的柴门,去灶下烧水。

    程宗扬与卢景对视一眼,赶紧落荒而逃。……

    “查出来了。”

    郑宾道:“那只鸽子飞去的地方是北邙山一处苑林,属于颖阳侯吕不疑的私产。”

    “果然是他!”

    程宗扬抚掌道:“这位仁善好学,礼贤下士的侯爷,背地里可够狠的!”

    卢景道:“安世呢?”

    “他和老敖、刘诏一起去了下汤,先把坐地虎引开,然后我才放的鸽子。”

    “好。”

    卢景冷冰冰道:“让我们等着瞧瞧,动手杀人的究竟是谁?”

    从遇害者的情形分析,行凶者中并没有太强的高手,因此他们先在下汤设好圈套,等着闻风而来的杀手主动往里面跳。以蒋安世、敖润和刘诏的身手,寻常好手来十几个也不在话下,何况对付一个地痞,颖阳侯未必会派多少人来。

    乐津里的寓所已经被人盯上,众人会面都放在鹏翼社。此时蒋安世等人出去给杀手下套,其他人也没闲着,高智商带了几名打扮成随从的禁军士卒去打探门路,办理首阳山开矿的正事;冯源去找合适的宅所,准备盘下来当作落脚点。富安则暗中去了宋国设在洛都的官邸拜访,看能不能搭上关系;哈米蚩和青面兽相貌骇人,出门太过扎眼,此时留在社内,把兵刃一件件磨得雪亮,万一出了岔子被人盯上,也好厮杀。

    程宗扬问道:“惊奴,你打听的事呢?”

    惊理被派出去查问颖阳侯的动向,打听初九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时已经回来,闻言答道:“奴婢已经打听过。初九当日,颖阳侯一直在北邙山,并没有去过上汤。”

    程宗扬大为意外,脱口道:“怎么可能?”

    迄今为止,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颖阳侯吕不疑。可惊理调查的结果完全出乎意料,吕不疑既然在北邙山,那么初九在上汤是谁?

    “据说是太乙真宗一位教御来访,洛都喜好黄老之术的公卿之家都去拜会问道。从初七到初九,颖阳侯的车驾都在北邙山,从未离开。”

    “哪位教御?”

    惊理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意,她装作抹唇,用丝帕掩饰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吐出一个字,“卓。”

    程宗扬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干!”

    惊理若无其事地说道:“一直到初十,颖阳侯才离开北邙山,前往北宫拜见太后,午后便又返回苑中。一个月来,颖阳侯的车驾从未到过上汤一带。”

    惊理停顿了一下,然后道:“还要奴婢再查吗?”

    程宗扬吸了口气,“不用了,我直接去问她。”

    真是横生波澜,卓云君远赴龙池,一连数月都没有消息,没想到在这关口竟然来到洛都,而且还和此事最大的嫌疑人吕不疑扯上关系。想起卓美人儿,程宗扬心头不由一片火热,“她在什么地方?”

    “北邙山,上清观。”

    程宗扬当即对卢景道:“五哥,我出去一趟。”

    “太乙真宗的教御?姓卓的?”

    初九当天颖阳侯吕不疑究竟在什么地方,找到卓云君一问便知,根本不用再费心去打探,但这话程宗扬不好直说,只含糊道:“我和她打过交道,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卢景翻着白眼琢磨了一会儿,“太乙真宗的教御非是浪得虚名之辈。你一个人不大好对付。等老四回来,一起出手才稳妥。”

    卓云君身份特殊,除了死丫头的几个奴婢,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内情。有太乙真宗教御的名头在,难怪卢景如此慎重,但如果他知道真相,白眼估计能翻到后脑勺去。

    程宗扬干咳两声,凛然说道:“不必劳烦两位哥哥!太乙真宗的教御,别人怕,我却不怕!几句话的事,我自己去就行!”

    惊理知道内幕,听主人说得大气凛然,只扭头掩住唇角。

    卢景并非啰嗦之人,程宗扬既然说得有把握,也不多加劝阻,点头道:“我去找赛卢。”

    ……

    马车辘辘驶过长街,透过车帘,能看到右侧气势恢弘的宫城。那些雄伟的望楼和阙楼远在伊阙都能看到,此时从旁边驰过,巨大的飞檐斗角仿佛从头顶凌压下来,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罂粟女像猫咪一样,柔顺地伏在主人膝上,娇躯罗衣半褪,露出一侧雪白的香肩。汉国公卿的车驾因是官用,多为单辕双轮的轻便马车,四面敞露,只在车顶加上伞盖,以示无私。私人马车种类则琳琅满目,最常见的是双辕四轮的油壁车,还有一些以帷幔、薄纱为壁的软质车厢。而晋国常见的玻璃车窗,在汉国几乎绝迹。倒不是汉国道路比晋国差,而是汉国车马速度要快得多。晋国那些涂脂敷粉,出入都要婢女搀扶的贵族,连乘牛车都嫌太快,汉国却是马如龙人如虎,一路绝尘,如果用玻璃作车窗,一路不知道要换几块。

    程宗扬乘坐的是一辆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油壁车,外观毫无特色,保证扔到路上就认不出来,车内却是茵席、锦垫、竹枕一应俱全。他以一个舒服的姿势斜倚在枕上,一手伸进侍奴衣间,揉捏着罂奴丰腻的乳肉,一边看着她脸上渐渐浮现的红晕。

    在禁制纹身的影响下,只要自己需要,罂奴就是一个随时都会发情的荡妇。

    虽然在理论上,任何一个侍奴都必须随时满足自己的欲望,但像罂奴这样,仅仅嗅到自己的气味,淫欲就不受控制的泛滥,整具肉体听任摆布的淫态,只有处于瞑寂术中的凝奴可以相比,而且她还是清醒的。

    车内忽然一亮,马车终于驰出的宫阙的阴影。程宗扬抬起眼,远处一条建在半空的复道,像彩虹一样悬在两宫之间。整条复道由桥拱、回廊和飞檐构成,镶嵌着大块的云母和玉石,在阳光下金碧辉煌。复道下方是宽阔的街道和大片的苑林。

    驰过天子居住的南宫,前方是规模更加宏伟的北宫。宫内林立的楼观高耸入云,顶部有些装饰着奇异的飞鸟,有些装饰着威武的神兽,在碧蓝的天空下金光闪耀,充满了神话中才有的气息。

    汉国最尊贵的皇太后就居住在这座宫殿中,她曾经是这个帝国的掌控者,也是整个吕氏家族力量的来源。

    “吕雉……”

    程宗扬念着汉国皇太后的名讳,喃喃道:“这是一个很可怕的名字啊……”

    ……

    一片阴云从天际涌来,阳光变得黯淡。秋风卷起枝梢飘零的落叶,从汉白玉砌成的雄伟阙楼间穿过,越过林立着虎贲甲士的城楼,飞入巍峨而森严的宫禁。

    庞大的宫殿群落被乌云的阴影笼罩,寂静得仿佛沉睡。落叶打着转落入后宫一道不见天日的暗巷,在朱红色的宫墙间飞舞片刻,然后越过高墙,从一座绘制着白虎的高楼旁滑过,落在一条笔直的御道上。

    一股长风袭来,落叶随风而起,在秋风的裹挟下掠过重重宫禁,迎着一座庞大的宫殿飞去。那座宫殿座落在两丈高的台陛上,华丽得如同梦幻。落叶沿着长长的台阶疾飞而起,最后撞在一道竹帘上。

    长近四十丈的大殿空旷无比,站在一端,几乎看不到另外一端情形。殿内需要三人才能合抱的巨柱涂满银粉,上面用金箔贴出云龙飞凤的图案。一名小黄门伏身跪在柱下,身形渺小得仿佛一只蝼蚁。

    “呯!”

    珠帘内,一只镶着金线的黑色衣袖拂过,将案上一只羊脂玉瓶砸得粉碎。

    一个森冷的声音道:“再说一遍。”

    “诺。”

    伏在地上的小黄门深深低下头,“湖阳君入宫后,天子立刻召来董宣。责问他冲撞湖阳君车驾,杀死湖阳君驭手诸事。董宣当庭应承。天子大怒,命甲士取金锤击杀董宣。董宣说……”

    小黄门偷偷咽了口吐沫,“董宣说:陛下秉政,汉室中兴,今日以一豪奴而杀良臣,何以治天下?臣一介鄙夫,不敢污御前金锤,有伤天子圣德,愿请自尽!说完就纵身朝柱上撞去……”

    帘后一个讥诮的声音道:“没死吗?”

    “……没有。”

    “董宣好硬的脑袋--接着说!”

    “诺。天子见董宣血流满面,怒容稍解,转而命董宣向湖阳君叩头赔罪,董宣不从。天子让甲士按着董宣的脑袋往下磕,可董宣两手据地,硬着脖子,周围的甲士一起去按,也没把他的脖子按下来。”

    “那些废物甲士,留他们何用!”

    帘后声音冷笑道:“天子想必不舍得杀他了吧?”

    “天子说,董宣杀贼虽然无罪,但冲撞湖阳君车驾有过,当罚钱十万,以解湖阳君之怒。”

    “十万钱--可是五十枚金铢呢。天子好大的手笔。”

    小黄门紧紧闭着嘴巴。

    “接着说!”

    小黄门打了个哆嗦,连忙道:“诺--天子打发了董宣,又安慰了湖阳君几句,湖阳君无奈之下,只能谢恩告退。”

    “后来呢?”

    “等湖阳君一走,天子让人从库中取钱三十万,下令赏赐给方才……方才那位强项令。”

    帘后一片寂静,小黄门屏住呼吸,额头的冷汗一滴滴淌下来。

    半晌,帘内冷冷道:“很好。你去吧。”

    小黄门伏身贴地,像只蚂蚁一样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

    第二章。

    珠帘内立着几名女子,一名鬓脚现出白发的老妇淡淡道:“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也是应当的,太后何须动怒?”

    一个穿着黑色宫服的丽人坐在榻上,长发瀑布般披散下来,她相貌不过三十许人,姣好的蛾眉微微挑起,玉容脂粉不施,虽然冷漠得宛如冰雪,仍掩不住逼人的美色。她一双凤目冷冷望着殿角未熄的宫灯,眼底却流露出一丝伤感。

    “先帝生有三子,骜儿生母早逝,哀家唯恐其夭折,接入宫中抚养,二十年来视如己出,为了他的帝位费尽心思--”她无言良久,最后低叹道:“终究不是亲生的啊……”

    “无论是不是亲生,太后终归是太后。”

    白发老妇道:“天子生母一家已经没有人了,他不倚仗太后,还能倚仗谁呢?倒是天子已经年逾二十,至今还没有子嗣。万一……”

    “还不是那个贱人。”

    太后冷冰冰道:“早知如此,哀家当初就不该允她入宫。”

    “天子到底是年轻,容易被美色所惑。”

    后面一名身材修长的中年妇人道:“话说回来,这位皇后娘娘着实有几分姿色,连奴婢见了,也觉得惊艳呢。”

    “宫里的绝色还少吗?”

    白发妇人道:“先帝御前,当年便有多少绝色?如今不都乖乖在宫禁中等死吗?”

    一名年轻的妇人跪在榻上,一边给太后梳理长发,一边笑道:“这都是太后的恩德,不然先帝殡天时,太后一道诏书,让她们殉葬便也罢了。”

    中年妇人道:“殉葬岂不便宜了她们?老侯爷当年过世得早,你没见过宫里那些贱人的嘴脸,一个个都盯着皇后的位置,又是巫蛊,又是勾陷,只想把娘娘咒死,要不就是把娘娘打发到永巷里去。”

    年轻的妇人给太后盘好发髻,一边道:“幸好娘娘吉人天相,自家抚养的太子终于登基做了天子。”

    中年妇人道:“这也是老天有眼,娘娘终于是苦尽甘来。想想当年的日子,让那些贱人舔奴婢的脚趾都不解气。”

    众人说笑几句,太后冷厉的神情柔和了许多,她起身在空旷的大殿内缓步走着,一边道:“天子翅膀硬了,他愿意飞,哀家也不能拦着。”

    老妇道:“天子毕竟年轻,太后总不能让他独个儿单飞,终究要给天子找几个信得过的辅佐。老身见大司马似有退意……”

    “是吗?”

    “老身观其眉间神态,颇有此意,不然日前也不会告病。”

    太后停下脚步,片刻后道:“霍子孟是朝中柱石,如今既然患病……义姁,你乃哀家身边的女医,该去探望一番。”

    “诺。”

    那年轻的女子应了一声。

    白发老妇道:“说来,襄邑侯也该晋位了。”

    太后颦了颦眉,想发怒,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还没有进宫么?”

    中年妇人奉了盏茶汤,“那日太后斥责得狠了,襄邑侯虽然听话,可也是要面子的,这几天都躲着太后呢。”

    太后叹道:“让他进宫吧。”

    “诺。”

    “到底还是要靠娘家人啊……”

    太后摇了摇头,自失的一笑,然后对旁边的女医道:“你那个弟弟呢?”

    这位义姁正是义纵的亲姊,她离乡多年,此时却成了太后最信任的女医。她闻言笑道:“霍大司马亲自下令,把他补入羽林天军。再历练几年,就可以为太后和天子办事了。”

    太后点了点头,“等他熟知了军中的规矩,就调到北宫来吧。”

    义姁叩首道:“多谢娘娘恩典。”

    “备些礼物便去吧。”

    “诺。”

    义姁退下后,殿内还剩下白发老妇和那名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道:“赵王又派人来了。”

    太后淡淡道:“这次送的什么?”

    “金铢五千,白璧二十双。美人十名。”

    白发老妇道:“天子至今尚无子嗣。也难怪赵王心急。”

    中年妇人道:“赵王那位太子与天子同岁,近支宗系以赵太子为长,若是天子不豫,轮也该轮到他了。”

    太后转开话题,“江充还没有回信吗?”

    “已经到了舞都。”

    “让他问过就回来。”

    “宁成那边……”

    太后道:“一个平亭侯而已,且容天子快意。”

    “诺。”

    太后浅浅饮了口茶汤,“那些贱婢呢?”

    中年妇人道:“昨晚那两个受了凉,已经喂了药,打发去永巷了。”

    “赵王那边你去看看。只说礼物收到了,其他什么都别说。”

    “诺。”

    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那名老妇,良久,老妇道:“赵太子年长。”

    “哀家省得。”

    太后道:“赵王知趣便罢,不然……”

    白发老妇低低咳了两声,“那个人来洛都了。”

    太后端茶的手指微微一颤,然后挺直腰背,凛然道:“哪里来的消息?”

    “有人在颖川见过那个人。”

    “什么人?”

    “一个叫薛豪的游侠。”

    “把薛豪带来。哀家亲自问他。”

    老妇道:“谒者刚问了两句,他便横刀自尽了。”

    太后举杯往案上掼去,恨声道:“这帮游侠!”

    “呯”的一声,瓷盏嵌入漆案,茶汤泼溅出来,在黑亮的漆面上留下一片白色的水痕。……

    邙山位于洛都以北,在后世是历代帝王将相最为青睐的埋骨之所。后世有言称:生在苏杭,死葬北邙。以至于北邙山上无闲土,尽是王侯旧坟茔。但此时的邙山并没有后世坟墓累累的景象,山间古木森森,苍翠如云。

    细雨纷纷,一处精致的楼观掩在林间,周围的山林轻云缭绕,宛如一幅烟雨如织的画卷。

    上清观规模不大,建造却十分用心。整座道观依山势分为上下两处,位于下方的建筑是一座四方的院落,呈甲字型,上方是一排静舍与一座凸出于峭壁之上的楼观,组成丁字型,中间由一道乙字型的回廊连接,暗合六丁玉女,六甲阳神和太乙之数。

    那座楼观飞鸟一样凌然于峭壁之巅,面对着莽莽群山,楼观周围三面悬空,建着朱红的游廊,栏内垂着浅黄的竹帘,里面悬挂纱帷。那纱帷薄如蝉翼,在观内望去,山间的景物尽收眼底,然而就这样一道轻纱,便将随着秋雨而来的寒意和潮湿尽数隔绝在外。楼观内暖意融融,宛如自成天地。

    细雨落在檐顶,发出春蚕般细碎的沙沙声。楼内铺着白色细藤编成的草席,旁边放着一只小炉。一名穿着青色道袍的女子屈膝跪坐,她微微俯着身,左手挽住右袖,挽起炉上的铜壶,斟入漆盘上的耳杯中。

    沸水落入杯中,发出悦耳的轻响,茶叶一片片舒展开来,在瓷制的杯盏中呈现出碧青的色泽。

    青袍道姑斟好三杯茶,捧起茶盘,奉到案上,然后跪坐在旁。

    未曾髹漆的几案与茶盘一样,保留木质的原色,一名穿着杏黄道袍的女子抬起手,露出一截雪白光润的皓腕,玉指轻轻拿起耳杯,双手微举,温言道:“请用茶。”

    水气蒸腾,模糊了她的玉容,只能看到她玉颊优美的轮廓和她身上杏黄的道袍。她举茶的动作从容不迫,却充满难言的韵律,让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过去。

    对面坐着两名贵妇,她们盘着鬟状的高髻,发上佩戴着宝石攒成的饰物,身上穿着明亮的绸缎。

    一名年轻的贵妇好奇地拿起耳杯,“茶叶味苦,别家多用米膏合之,杂以蜂蜜,制成茶饼,这样的清茶却不多见。”

    六朝饮茶用的大都是茶饼,然后煮成茶汤,程宗扬喝起来颇不习惯,干脆让祁远买了处茶园,采下茶叶炒制后自己饮用。卓云君当然不会说自己是随主人学的饮茶,只笑道:“大道至简,清茶一盏,真味尽在其中。”

    对面一个中年贵妇尝了一口,赞道:“果然是好茶。”

    她放下耳杯,叹道:“教御比本君还大着几岁,可这些年每次见到教御,容貌都一如往日,如今看着反倒比本君还小。真不知教御有何仙术,能容颜不凋?”

    卓云君笑道:“求道之人,容颜只是余事。平城君岂不闻得道之士,乃与天地同寿。”

    旁边的年轻贵妇说道:“教御总说修道,可世间这么多人,能修成的又有几人?本宫听着都觉得好难。”

    “北邙乃道宗七十二福地之一,公主若有心向道,于此修行,大有裨益。”

    阳石公主笑了起来,“不瞒教御说,教御连讲了几日的道宗真经,本宫竖着耳朵还听得昏昏欲睡。今日没有外人,教御索性传我等一些法诀如何?”

    卓云君道:“道可道也,非常道也。哪里有法诀可传?”

    “不成!”

    阳石公主笑着扯住卓云君的衣袖,“你今日必要传我们一些法诀方可!”

    平城君也道:“正是!正是!反正外面下着雨,你若不肯,我们就缠你到天明。”

    卓云君被她俩扯住衣衫,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连忙道:“好好,我说便是。”

    两名贵妇笑着松开手,卓云君抚了抚衣领,略一沉凝,展颜笑道:“公主说听经听得昏昏欲睡,我就传你们一个睡觉的法子吧。”

    阳石公主失望地说道:“睡觉算什么道?本宫闭上眼就能睡着。”

    “众妙皆道。公主且饮过茶,静心听我说来。檀儿,去取枕被来。”

    平城君、阳石公主与卓云君相识已久,虽然不知道她说的睡觉之法是什么,还是依言去掉簪钗,解开发髻。

    少顷卓云君的弟子沈锦檀取来枕被,在席上铺开。平城君与阳石公主并肩睡下,盖好御寒的薄被,闭上双目。

    “睡时床须厚暖,所覆适温,腰脚已下,左右宜暖。”

    卓云君所言并不十分高深玄奥,宛如闲话家常一样娓娓道来,但她的声音柔和而轻盈,伴随着细细的雨声,仿佛从天际飘来一样空灵。

    “枕宜低,颈宜顺,衣带须解,阔展为宜……”

    两女呼吸变得柔顺,心神一片安宁。

    “两手离身三寸,拳微握。双足相去六寸,膝宜松。”

    卓云君柔声道:“此时想东方初白,日光将出,如在面前。乃徐吐气息,口鼻微含,气息自入于内。唇微开,徐徐吐之,留胸肺一缕未出,则徐徐引之……”

    卓云君声音愈发柔和,“……肺满乃闭气息,以意引之随两肩入臂,至手而握。次者气下入于胃,至两肾间,随髀至两脚心,乃觉皮肉若如虫行……”

    “以三息为度,再吸则不复存肺,直引气入大肠,流于脐下,饱满乃止。竖双膝,鼓腹九度,将气息散入诸体。气散而舒双足,以手抚胸而下,摩腹绕脐十二度。展趾而上,反钩数度。以使手足润温,浊气尽空。”

    “由首至足,寸寸松之……”

    卓云君低咏道:“乃松尔额……乃松尔眉……乃松尔颊……乃松尔唇……乃松颌……”

    “乃松颈……乃松脊……乃松臂……乃松尔手……乃松腹……乃松膝……乃松足……身轻如羽,体柔如化……”

    连绵的雨声在四周响起,伴随着卓云君的吟咏,犹如梦幻。温暖的楼观内,两名贵妇沉沉睡去,虽然敷着厚厚的脂粉,她们的睡容却像婴儿一样恬静。

    卓云君柔声道:“退下吧。”

    “是。”

    沈锦檀应了一声,轻轻退下。

    卓云君抬指在两女颈间轻轻一点,然后从袖中拈出一道小符,屈指一弹,贴在门角,隔绝了静舍的声音。

    她柔柔起身,一双玉手解开头顶的发髻,将长发披散下来,然后抚过衣领上“坐看云起时,行至水穷处”两行字迹,接着往外一分,杏黄的道袍飘落在地,展露出一具雪滑的玉体。

    卓云君上身穿着一条透明的黑丝乳罩,丰挺的双乳高高耸起,将黑丝撑得仿佛要涨开。下身是一条同样质地的黑色吊带袜,款式是程宗扬当初亲自设计的,黑色的花边贴在肌肤上,最大限度地勾勒出腰臀优美的轮廓。

    竹帘微微一动,接着纱帷掀开,一条身影带着风雨涌入楼内。卓云君唇角露出一丝妩媚而又如释重负的笑意,然后并膝而跪,深深伏下身子,娇声道:“主人……”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多日不见,卓美人儿愈发明艳,白滑的胴体在黑色的内衣衬托下丰腻如雪,这时伏在地上,腰臀曲线柔美动人,流露出万种风情。

    “起来吧。”

    卓云君顺从地抬起身,那对饱满的雪乳在胸前颤微微晃动着,红嫩的乳头硬硬翘起,宛如两颗饱胀的葡萄。

    在主人火辣辣的目光注视下,卓云君忽然生出一丝羞赧,微微垂下头,避开主人的目光。

    程宗扬讶道:“怎么还害羞了?”

    说着毫不客气地拥住卓云君的纤腰,一手伸到她乳罩下,握住那团香暖而柔腻的美肉。

    熟悉的感觉使卓云君禁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她仰起身,将双乳耸得更高,一边媚眼如丝地望着主人。

    “知道我要来?”

    卓云君娇喘道:“两里之外,奴婢便感应到那两名侍奴的气息了。”

    卓云君和罂奴、惊理一样,都被小紫收走一魂一魄。距离相近时,这些侍奴能够互生感应。她修为更高,感应也更敏锐,罂奴和惊理是在里许之外才感应到卓云君在楼观内。

    “她们是谁?”

    “那位是平城君,赵王的妻姊,与奴婢相识多年。另一位是前帝的幼妹,阳石公主。都是访道而来。”

    程宗扬道:“没想到你面子还挺大。”

    “这些贵人富贵已极,所求无非养生之术。”

    卓云君柔声道:“她们被奴婢拂过穴道,六个时辰之后方醒。主人便是在此……也不妨事的……”

    程宗扬坏笑道:“在此做什么?”

    卓云君玉颊升起两抹红晕,然后娇滴滴道:“用主人的大肉棒,来弄奴婢的淫穴……唔……”

    程宗扬俯身吻住她的红唇,一边在她身上抚弄。卓云君仰着身,胸罩被拨到乳下,两团白花花的雪乳被主人揉捏得不住变形。她吐出香舌,被主人有力的舌尖绞住吸吮,玉颊被主人下巴的胡髭刮蹭着,那种酥麻的感觉,使她浑身都为之发软。

    程宗扬席地而坐,将卓云君揽在怀中,一边与她唇舌相接,一边在她胴体上肆意抚弄。

    良久,程宗扬松开嘴唇,卓云君双颊潮红,一缕乌亮的发丝贴在脸侧,倍显妩媚。她勉强起身,服侍主人脱去淋湿的外衣,用巾帕擦干他身上的水迹。

    程宗扬路上被罂奴撩拨得心下火热,又没有真个发泄出来,揽住卓云君的腰肢,正准备提枪上了她这匹大白马,卓云君却伏在他膝上娇声道:“主人坐不惯席子,奴这里有张椅子……”

    说着卓云君推开室角一扇屏风,里面临轩摆着一桌一椅。那椅子是用黄花梨木制成,扶手合抱呈圈状,十分宽敞。轩窗外竹帘卷起,雨点落在窗纱上,宛如流淌的玻璃,虽是阴雨天气,仍能看到外面郁郁青青犹如林海般的古木。

    “这个不错!”

    程宗扬一身干爽地坐在椅中,拍了拍大腿。

    卓云君嫣然一笑,扭着腰肢爬在他膝上,一面解开滑落的乳罩。

    程宗扬靠在椅背中,坏笑道:“我本来想在席上收用你,你让我坐在椅子上做什么?”

    “啊……”

    卓云君吃了一惊,粉颊一下涨得通红。

    程宗扬弹了弹她的乳头,“怎么不说了?”

    卓云君面红过耳,被主人追问半晌,才忸怩地小声道:“奴以为……以为主人要赏玩……奴的身子……”

    程宗扬捻住她的乳头,笑道:“你是不是很喜欢被玩啊?”

    卓云君羞不可抑地垂下眼睛,嗫嚅道:“主子以往收用奴婢……都先从头到脚把玩一番……才弄奴的下面……”

    “怎么玩?”

    卓云君羞赧地咬住唇瓣,然后抬起眼睛,充满媚意地望着主人,温柔地张开双腿,翘在扶手上,将羞处绽露在主人面前。

    美妇光润的玉阜微微鼓起,娇美的玉户像花瓣一样绽开,露出里面一只水汪汪的凤眼美穴。卓云君柔媚地说道:“奴是主子的专用奴妓,整个身子都是主子的玩物……”

    程宗扬一手伸到她下体,将柔腻的蜜肉剥开,捻住那颗小小的花蒂。卓云君发出低低的呻吟声,柔嫩而红艳的玉户宛如一朵鲜花,在主人指下颤动,那几根手指就像蜜蜂,在她的鲜花中采撷蜜汁。

    “把丝袜脱掉。”

    “是……”

    卓云君抬起玉腿,一点一点褪下丝袜,将自己美艳的胴体一丝不挂地裸裎在主人面前。

    雨声淅淅沥沥下个不绝,平城君和阳石公主两位贵妇闭目沉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一屏之隔,方才仙姿婉妙的教御此时已被剥成一团白光光的美肉,在一个年轻男子膝上玉体横陈,淫态毕露。她面带红晕,一双玉腿时开时合,粉臀或举或翘,两只饱满的雪乳玉球般来回滑动,含羞摆出种种姿势,任由主人观赏把玩。

    程宗扬把她双腿架在扶手上,蜜穴正对着怒胀的阳具,然后捧住她的纤腰,往下一沉。

    “叽咛”一声,龟头挤入湿腻的穴口。卓云君低叫一声,双手扶着主人的膝盖,上身后仰,蜜穴抽动着收紧,像一张小嘴紧紧含住龟头。在她胸前,两只浑圆的雪乳摇晃着,浮现出一抹潮红。

    卓云君两条白美的玉腿一字型架在扶手上,敞露的蜜穴没有半点阻碍就被侵入,肉棒向上顶起,直挺挺贯入蜜穴,从穴口挤出一股淫水。

    卓云君星眸半闭,红唇微张,美艳的面孔上闪过羞赧而又甜蜜,耻辱而又满足,娇媚而又贞洁……种种神色,流露出万般风情。

    这样一个不染俗尘的美妇,成为自己的玩物,说程宗扬不兴奋那是假的。他搂住卓云君的腰肢,火热的阳具在她蜜穴中用力抽动,没几下就将她干得花枝乱颤。

    卓云君双膝跪在椅上,像柔弱的少妇一样赤条条伏在主人胸前,白生生的雪臀被主人捧住,在主人腰间一起一落,对着怒胀的阳具上下套弄。她浑圆的双乳在主人健壮的胸膛上来回摩擦,乳头不时传来触电般的酥麻。

    从穴口直到花心,整道柔嫩的蜜腔充满了汁液,在肉棒的捣弄下滑腻无比。

    卓云君只觉自己每一寸肌肤都被快感占据,身体像要融化一样,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窗外的雨声不住传来,带来丝丝缕缕的寒意,卓云君此时就像一个顺从的奴妓,温驯地偎依在主人的羽翼之下,被主人火热的气息所包围,忽然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安宁。只要在主人的庇护下,宗门的勾心斗角,血雨腥风,都不用再由自己去面对,她只要服从主人的命令,获得主人的恩宠,就不必有任何忧愁。

    卓云君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如此依恋一个男人,论修为,他及不上自己;论年纪,他比自己年轻许多;即便是占有自己的手段,也不那么光彩。然而自己却越来越离不开他。

    也许因为他是自己唯一的男人,也许是他显露的能力足以庇护自己,让自己感到安全,也许是因为自己有太多欠缺--返回龙池之前,卓云君最执着的念头是与蔺采泉那个伪君子一决生死。但妈妈的命令让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回去,在被蔺采泉彻底孤立之前,拿回属于自己教御之位的一切。

    紫妈妈挑选的时机恰到好处,蔺采泉刚刚坐上掌教的位置,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要紧关头与自己公然翻脸。卓云君用空洞的语言向蔺采泉表示祝贺,对外显示了太乙真宗的精诚团结,便随即带着门下弟子远走汉国。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绝不会做出如此选择。因此老奸巨滑如蔺采泉,也完全没想到性格一向勇烈的自己会突然改弦易张,甚至没有做出起码的应对,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开。

    自己与蔺采泉都彼此心知,双方已经是不死不休的死局,蔺采泉在宗门经营多年,再与商乐轩联手,实力远在自己之上。一旦他腾出手来,自己就将要面临来自宗门内部的重重杀机。但此时的卓云君没有丝毫担忧。因为自己是主人的侍奴,自己的生命和肉体,都属于这个把自己当成奴妓的年轻人。他们想要除掉自己,先要问主人答不答应。

    肉棒的挺动略微一缓,卓云君轻笑起来,娇声道:“奴趴在椅上,主子从后面来弄奴的屁股可好?”

    “真乖。”

    程宗扬拍了拍她的屁股,然后松开手。

    卓云君大腿间湿淋淋都是水迹,她顾不得抹拭,便趴在椅上,妩媚地朝主人一笑,然后双手伸到臀后,分开雪白的臀肉,露出臀间娇滴滴的后庭花。

    肉棒硬硬干入体内,“啊呀!”

    卓云君短促地低叫一声,久未被人进入的嫩肛传来一阵胀痛。

    主人的阳具强壮而又有力,她闭上眼,忍受着主人给自己带来的痛楚,让主人把肉棒插在自己最羞耻的部位中,尽情抽送。

    “啪”的一声,屁股被主人抽了一记,传来火辣辣的痛意。卓云君连忙将屁股翘得更高,肛洞对着主人阳具的角度,让主人肏得更爽。

    胀痛的感觉渐渐退去,屁眼儿在主人的抽送下越来越热。卓云君伏着身,肥白的屁股雪团一般高高翘起,臀侧印着一记掌印,那只红嫩的肉孔被肉棒塞得满满的,周围不留一丝缝隙。

    卓云君白腻的肌肤上浮现出淡红的云霞,显示出她已经情动十分。随着肉棒的进出,那只嫩肛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像只小嘴一样吸吮着肉棒,带着阵阵酥爽的快感。

    程宗扬一口气挺弄了几百下,最后猛然一挺腰,将整根阳具都捅入卓美人儿柔嫩的肛中,在她肠道深处剧烈地喷射起来。

    这次射精酣畅淋漓,良久程宗扬才“啵”的一声,拔出阳具,那只嫩肛像朵雏菊一样收拢,从红嫩的肉孔中挤出一股浓精。

    卓云君偎依在主人脚边,用唇舌细细将主人的阳具舔舐干净,一边抬起脸,用水汪汪的美目望着主人。

    程宗扬拍了拍大腿,“过来。”

    卓云君爬到他膝上,乖乖坐在他怀中。程宗扬伏在她丰腴的雪乳间,呼吸着她肌肤的体香,良久才吐了口气。

    卓云君用手心摸着他的下巴,“主子累了吗?”

    程宗扬“嗯”了一声。连日来的奔波,体力上的劳累还在其次,消耗更大的则是精力。任何一个细小的蛛丝马迹都需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自己就像绷紧的弓弦,不敢稍有松懈。这时放松下来,只觉得连手指都不想动。

    卓云君柔声道:“主人有胡髭了。”

    程宗扬始终不习惯留须,一有机会就把胡须剃个干净。但这几天跟着卢景四处奔波,根本没有时间打理。

    “帮我刮。”

    卓云君没说什么,她轻柔地从程宗扬膝上下来,从书桌下的木格内找出一柄小银刀,帮主人剃去胡须。

    程宗扬闭着眼靠在椅背,那柄小银刀在他下巴上沙沙轻响,一点一点刮到颌下。雪亮的刀锋贴着皮肤,只要轻轻一斜就能划开他的喉咙,但程宗扬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卓云君玉指轻柔地挪动着,仔细帮主人刮完胡须,用丝帕抹净,然后收起小银刀,重又偎依到主人怀中。

    第三章。

    程宗扬虽然闭着眼睛,想放松一会儿,心头却没有片刻安宁。

    太乙真宗号称天下第一宗门,门下弟子超过十万,但大也有大的难处,大宗门的弊端在太乙真宗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首先就是内耗严重,王哲在世时,教内已经出现不稳的迹象。随着师帅身死,教内纷争立刻白热化。太乙真宗六大教御,夙未央远走大漠;蔺采泉拉拢商乐轩,与林之澜明争暗斗;林之澜索性引入大批教外人士,尽数收为弟子,极力扩张;齐放鹤与卓云君更是兵戎相见,斗到两败俱伤。而王哲最看重的秋少君,干脆弃教而出,形同放逐。

    还有是门人冗杂,积重难返。太乙真宗传承日久,枝脉极多,虽然以龙阙山为祖庭,诸位教御尽出于龙池,但各地的支脉也英才辈出。比如一个在教内毫不起眼的支系道观,就出了王珪、米远志、秦仲越三名踏入第六级通幽境的门人,修为不下于诸位教御。这些支系弟子如果能得到教中的扶助,成就无可限量。可王珪在教中出头无望,转而投军,好水川一战被星月湖八骏联手击杀。米远志被蔺采泉当作炮灰,死在临安小瀛洲,只剩下一个秦仲越,如今音讯皆无。

    庸碌之辈占据龙池,门中俊杰却不得其用,太乙真宗门下弟子即使有百万之多,也不过是一头病入膏肓的老虎,一旦发生动荡,说不定就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程宗扬并不希望太乙真宗过于强大,但也绝不愿看到太乙真宗土崩瓦解。近的有卓云君,远的有天天跟在月霜马后吃灰的秋小子,太乙真宗一旦分裂,对自己未来的布局将是一大打击。

    卓云君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洛都,意味着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争已经尘埃落定,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分裂。程宗扬现在担心的是,以蔺采泉的老奸巨猾,说不定真有手腕把一盘散沙般的太乙真宗捏成一团。

    一个分裂的太乙真宗不符合自己未来的利益,而一个强大的太乙真宗不符合自己目前的利益。一个庞大而虚弱的太乙真宗,才最符合自己的期望。

    卓云君柔润的乳房贴在主人温暖的胸膛间,丰翘的臀部贴在主人大腿上,臀间前后两个肉穴湿湿的,似乎还残留着激情过后的酥麻感,那种感觉让她脸红而又企盼。

    她柔润的手掌放在主人脐下,轻轻揉着。以卓云君的修为,在与主人负距离的接触之下,自然能感受到他丹田的异状和其中蕴藏的危险。但这种异状卓云君也未曾见过,她只知道,在与自己交合之后,主人丹田的异状略微减轻了一些,这让她很是高兴。

    程宗扬睁开眼睛,“小紫让你来的吗?”

    “妈妈命奴婢九月之前赶到洛都。”

    程宗扬一听便明白过来,小紫虽然聪慧无双,但修为的短板不是只靠智力就能弥补的。她制作各种机械,用种种手段收服奴婢,这一切都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黑魔海大祭做准备。卓云君身为她手下最强的侍奴,在这关键时候当然要放到身边。

    程宗扬道:“吕不疑--这人你知道吗?”

    “颖阳侯是太后亲弟,虽然官职不显,却是汉国最要紧的人物之一,奴婢自然认得。”

    “八月初九晚上,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卓云君回想了一下,“八月初十是北岳大帝诞辰,初九夜间,奴婢在观中讲南华真经,到戌时方散。颖阳侯一直在观中,还用了斋饭。”

    “你没记错吧?”

    卓云君笃定地说道:“不会记错。”

    程宗扬越发疑惑,吕不疑戌时还在上清观,当然不可能在上汤出现。那么当晚出现在上汤,打着吕字旗号的车驾,究竟是谁人所有?

    “主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卢五哥接了笔生意,要找几个人。”

    程宗扬简单说了一下这几天的经过,连自己的猜测也没有瞒她,然后道:“吕不疑这些天有没有什么异样?”

    “有。初十北岳大帝的诞辰,颖阳侯原本要奉祭,但那天他刚到不久,就被门人叫去,然后匆匆离开,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与其继续捕风捉影,不如直捣黄龙,找吕不疑当面问个明白,也好知道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程宗扬索性道:“有没有办法把他引出来?”

    卓云君摇了摇头,“颖阳侯虽名不疑,为人却甚是谨慎,出入都有大批家奴随行。即使听经时,身边也有几个随从形影不离。”

    “这家伙也太小心了吧?”

    “此观往来的多是达官贵人,奴婢隐约听过一些传闻,说吕家有一个很厉害的仇人,颖阳侯的父亲就是死在那个仇人手里。”

    “颖阳侯的父亲?那不就是太后的爹吗?”

    程宗扬心里一动,“他们的仇人是谁?你知道吗?”

    “吕家对此讳莫如深,奴家只听说是暴毙。似乎是被某个仇家毒杀。”

    程宗扬心下雪亮,这事九成九是死老头干的。太后的亲爹死在朱老头手里,正经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汉国天子驾崩后,太后垂帘听政,执掌大权,难怪朱老头会像丧家犬一样被赶到南荒。

    “吕不疑这些天的动向,你打听一下。”

    “是。”

    “小心别让人起了疑心。吕不疑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那件事绝非小可。”

    “奴婢知道了。”

    卓云君抚住他的肉棒,媚声道:“主子好硬呢……”

    说着妩媚的一笑,分开双腿,露出自己股间水灵灵的凤眼美穴。

    有这么个光溜溜的大美人儿坐在大腿上,耳鬓厮摩,自己想不硬都难。但程宗扬知道卓云君刚才已经泄出阴精,这时主动承欢,是拼着伤及元阴,也想让自己多恢复一些。不过黑魔海大祭迫在眉睫,让她实力受创,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算了吧。你要想服侍,帮我吹出来好了。”

    卓云君柔声道:“主子要双修才是。不若奴婢叫几名弟子来服侍主人?”

    程宗扬道:“你这师傅也太不把弟子当回事了--有出色的给我留着。”

    程宗扬说着推开屏风,眼前的情形却让他一愣。

    原本在锦衾下沉睡的平城君,此时被剥去衣裙,赤条条躺在席上,罂粟女和惊理正围着她说笑抚弄。

    程宗扬皱眉道:“你们在干什么?”

    惊理放开手,笑道:“奴婢原本只是好奇这些贵人的身子是什么样,不成想却发现一件趣事……主人您瞧。”

    惊理摊开手心,手中是一个寸许高的木偶,木偶上用细小的暗红字迹写着几组干支,似乎是某人的生辰八字。

    “是在她身上找到的。”

    卓云君一眼认了出来,“这是巫蛊。以诅咒杀人。”

    程宗扬接过来看了一下,“这是她藏在身上的?她在诅咒谁?”

    “要看这生辰八字是何人的。”

    程宗扬道:“不会是诅咒汉国的天子吧?”

    卓云君道:“从生辰八字看,这人年纪已然不轻了。”

    从生辰八字把人找出来?程宗扬赶紧摇头。这几天他找人找得想吐,实在没兴趣再给自己找事。说到底,她诅咒谁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程宗扬放下木偶,“把她衣服穿好。现在身处险境,你们两个别多事。如果露出马脚,这地方就不能待了。”

    两女帮平城君重新穿好衣物,程宗扬对卓云君道:“鹏翼社人多眼杂,你就别露面了。”

    “是。”

    ……

    回程时程宗扬没有乘马车,直接骑马驰回鹏翼社。一进门,他就感受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

    蒋安世、敖润和刘诏都在社内,正在后院清洗刀上、衣上的血迹。马厩里,一名赤膊的汉子像虾米般被捆成一团,肩头刺着一只虎头,正是坐地虎。

    “交手了?”

    蒋安世点点头,“来了三个人。我和老敖各放翻一个,剩下一个被老刘堵在屋里,眼看闯不出去,自杀了。”

    死士!程宗扬心头一紧。仅仅为对付一个地痞,就动用了死士,可见颖阳侯的志在必得。

    程宗扬看了眼坐地虎,有点头痛这家伙怎么办。

    哈米蚩慢吞吞道:“交给我。”

    青面兽拍了拍胸膛,然后挑起大拇指,意思是叔公很厉害,肯定能搞定。

    “给你们了。”

    程宗扬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死活不论。”

    程宗扬并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但也绝非迂腐的君子。这时候如果还在乎坐地虎的生死,只会缚住自己的手脚。对手是连朱老头都要吃瘪的吕氏家族,一个不小心,十几名兄弟的性命就被放在刀刃上了。

    卢景翻着白眼,脸色十二分的不爽。伏袭坐地虎的手下出事,肯定会惊动颖阳侯,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程宗扬这边还算办成一件事,确认了当晚路过上汤的并非吕不疑,他却是一无所获。

    “从初九开始,就没有人再见过赛卢。”

    “哪里的消息?”

    “道上的。”

    以卢景的出身,在洛都肯定有他自己的关系。程宗扬不再询问,说道:“我路上已经想过,还要去找那些游女。”

    卢景也是同样的意思,赛卢是扒手,又在上汤出现,与那些游民多半相识。

    至少存在这种可能性。

    “那我们去上汤?”

    “用不着。”

    卢景早有准备,“他们来洛都了。道上人说,刚有人出手了一批金银葬器。为首的是一个女子。有人认得,叫延香。”

    “鼓瑟那个?”

    “很可能。”

    “她们在哪里落脚?”

    “赌坊。”

    “那我们还等什么?”

    卢景道:“我要回寓所一趟。”

    姓唐的肯定还会到寓所来,一方面是打听消息,一方面是交付应诺的金铢,更重要的是确认他们是否生出疑心,有没有远走高飞。卢景如果回避,接踵而来的也许就是颖阳侯派来的杀手。

    乐津里的寓所此时肯定已经遍布眼线,程宗扬没跟着去凑热闹,带上了高智商和冯源两个,在相邻的治觞里找了处酒肆。

    “城东的步广里有处宅子怪合适,”

    冯源道:“地方不大,但靠近城边,挺安静,出路也方便。就是价钱有点贵,要六百金铢。”

    程宗扬一听便道:“挺便宜啊?先买下来!”

    冯源干笑两声,“头儿,那个……老冯啰嗦两句,六百金铢不便宜了,折成铜铢要一百二十万,同样的宅子,在舞都十万钱就能买到。”

    “你要这么算,”

    程宗扬道:“同样一处宅子,在舞都只能卖十万钱,在洛都能卖一百二十万--你选哪个?”

    冯源眨了半天眼睛,“这咋算的……”

    “买贵不买贱,师傅说得没错!”

    高智商道:“师傅,开矿的事我问了。”

    程宗扬根本没顾得上这茬,都交给高智商去打理,闻言道:“怎么样?”

    “我碰见一个管铁矿的小官,刚从山阳来。听他说,现在开矿好办的很,只要在官府签过文契,每年缴够多少铜料,你在矿上干什么,根本没人管。”

    “你见的是铁官?”

    程宗扬来了兴趣,“我听说不少大商人都是靠冶铁发家的。”

    “那是以前了。他说现在铁矿不赚钱。”

    高智商道:“官营的太多,汉国铁官就有四十九处,每年出的铁都用不完。如今市面上,一斤铁才二十铜铢。铜官只一处,在云水边上,邻近丹阳。只要首阳山的矿上能出铜,不愁卖不出去。”

    “汉国铜价多少?”

    “现在涨了点,一斤铜将近一百五十铜铢。”

    这个价钱比晋国贵出一成多,程宗扬道:“用工呢?”

    高智商道:“那个铁官说,他们是官营的,矿上用工有两种,一种是卒更,每丁每年要出一个月的徭役,派到矿上的有二百人,每月轮换。另一种是刑徒,只要管吃管住,别让跑了就行。”

    程宗扬这才明白宁成为什么毫不迟疑,用刑徒开矿根本就是官府惯例,养着犯人白吃白住不干活才是怪事。

    “开支的成本要多少?”

    “便宜!”

    高智商道:“他们矿上有三百多刑徒,每个月只有吃食的花费,才一万多铜铢。”

    “不能吧?”

    在舞都时程宗扬问过市面上雇工的费用,每个月少则五百,多则千余。自己与宁成私下达成的协议,派到矿上的刑徒吃住以外每月给二百铜铢的工钱,已经够黑心了。可听山阳这个铁官的说法,他们矿上工钱一文没有,吃食每人每天才两枚铜铢--程宗扬都怀疑他们吃的是不是粮食。

    “这都算多的了。卒更还便宜呢,连吃食的钱都不花,全是卒更自己带,最苦最累的活都让卒更去干。”

    程宗扬听得纳闷,“怎么卒更还不如刑徒?”

    高智商嘿嘿一笑,“人家就靠这个发财呢,要的就是让他们干不下去。”

    “什么意思?”

    “卒更是征调的平民,如果不去,就得掏钱,叫钱更。官府订的免役钱,一个人两千铜铢。二百人都掏钱,一个月就是四十万,比铁矿赚得还多!”

    高智商羡慕地说道:“那些铁官就靠这个富得流油,又省心又省事。”

    真是各有各的门道,这种发财的伎俩,自己想都想不出来,“如果卒更都不来,工人够吗?”

    “还有刑徒啊。一个人当两个人用,累死算完。”

    程宗扬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居然在考虑囚犯的待遇。不过话回来,自己毕竟是私营的,出点工钱,官府和囚徒各得一半,大家皆大欢喜,算是内外保个平安。至于山阳的铁官这么搞,他很怀疑能不能干下去。

    忽然耳畔传来一声鸣玉的轻响,一双雪白的小手托着木盘伸来,将一只酒壶放在几上。那手又白又嫩,宛如细瓷一样。

    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客人要的酒烫好了。”

    程宗扬抬起头,只见面前是一个娇俏的少女。她皮肤白得出奇,红唇犹如一朵小巧的玫瑰,双目凹陷,鼻梁高高的,一双碧蓝的美目灵动秀美,睫毛又弯又长,却是一个漂亮的胡姬。

    洛都的酒肆都是席地而设,三人面前摆着尺许高的木几。那胡姬屈膝跪坐,把丝绳系着的滚烫酒壶放在几上,然后从木盘中取出饮酒的耳杯,用餐的碗盏、匕箸,一一摆好。

    她穿着一袭粉色的长裾深衣,衣缘镶着宽大而鲜艳的朱红色滚边,外面罩着一件浅红的对襟襦衣,腰间垂着两条红罗连理丝带。那胡姬只有十五六岁,微微低着头,乌亮的长发挽成双鬟,耳上戴着一对莹润的明珠,露出雪白的玉颈。双眉修长,五官与汉国女子迥异,虽然是汉装服饰,却充满了塞外的风情。

    胡姬摆好酒,又去厨下取菜,她穿的长裾绕身而系,勾勒出秀美的身材,裾尾一直拖到地面,走动时摇曳生姿,宛如一朵鲜花冉冉而行。

    冯源朝高智商挤了挤眼睛,“这小妞怎么样?”

    高智商满不在乎地说道:“还没张开的小丫头,本衙内没兴趣。”

    冯源感叹道:“难怪是程头儿的徒弟呢,嫩的都看不入眼啊。”

    “瞎说什么呢?”

    程宗扬不乐意了,“你哪只眼睛看见哥不喜欢嫩的?”

    冯源嘀咕道:“我哪只眼睛都看见了啊。”

    眼看着胡姬又捧着托盘出来,程宗扬斥道:“闭嘴!”

    胡姬将一盘烩好的鲤鱼放到案上,然后收起木盘,嫣然一笑,“久等啦,请慢用。”

    她声音清丽,但吐字还有吃力,似乎咬着舌尖才能说出来。

    程宗扬心里忽然一动,“你是魁朔部族的人吗?”

    胡姬惊讶地张大美目,“你怎么知道呢?”

    “我认识一个魁朔部族的老人,说话和你有点像。”

    “真的吗?”

    胡姬惊喜地说道:“奴和阿爹在洛都住了好多年,还没遇到过故乡的亲人呢。”

    “你阿爹呢?”

    “阿爹去买粟米了,店里只有我一个人。”

    胡姬急切地说道:“你可以告诉我吗?”

    冯源悄悄竖起大拇指,不愧是程头儿,泡妞是有一套。

    程宗扬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车马声,有人喝道:“让开!让开!”

    “哎呀!”

    胡姬连忙起身,“奴忘了收雨篷……”

    “呯”的一声,门外的木架被人撞断,雨篷被整个掀到一边。胡姬生气地说道:“你们为什么要弄坏我的雨篷?”

    一名豪奴道:“这篷子挡我们将军的车驾!”

    “便是将军也不能随便打坏人家的东西!”

    “嘿!这小胡女还挺厉害。我们将军可是羽林郎,天子亲卫!”

    争吵间,一辆马车驶来,车上坐着一个俊秀的少年,他穿着锦服,戴着一顶弁冠,双臂张开,懒洋洋靠在车上,唇角带着一丝轻浮的笑意。

    那豪奴抢先道:“这酒肆的篷子挡了将军的路。小的已经把它拆掉了。”

    少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经意间看到店中的胡姬,眼睛顿时一亮。

    “停!”

    少年的慵懒一扫而空,他叫停马车,然后利落地跃下来,满面春风地说道:“怎么能乱拆人家的雨篷呢?赶紧放好!姑娘没有受惊吧?哈哈,这些小的不懂事,我回去就教训他们。”

    胡姬白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少年一点都不觉得难堪地跟着过去,笑嘻嘻道:“难道生气了?放心!我让他们赔你一顶新的!来人啊!去买顶新雨篷,要最好的!”

    “不要。”

    胡姬道:“把雨篷放回去就好。我不要你的东西,请回吧。”

    “说几句话而已嘛。”

    少年仰头看了看天,惊道:“好像又下雨了,我们进去说吧。”

    “已经说完啦。不用进来啦。”

    “哇!原来是酒肆!我正好想喝酒。”

    “没有位置啦。”

    “那不是还有个空位?哦,他们不用进来,就我自己。”

    后面的豪奴小声道:“将军还等你回去呢。”

    “误不了事!”

    少年喝斥一声,然后涎着脸跟着胡姬进了酒肆,“不错!不错!这地方挺好。”

    胡姬臭着脸道:“你要什么?”

    少年左右看了看,指着程宗扬的席面道:“跟他们一样。”

    店内沿墙设着一道土台,上面安放着一排酒瓮。胡姬拿起覆瓮的碟子,用竹制的酒提打了一壶酒,浸入炉上烧的滚水中,然后将一条剖洗好的鲤鱼穿好,架在炉上烧炙,一边调制鱼羹。

    胡姬对他不理不睬,那少年却一点都不见外,他一路跟着少女,伸着脖子看她打酒、烫酒、做菜,一边陶醉地深深吸了口气,“好香。”

    也不知道是说酒香还是人香。

    冯源悄悄道:“衙内,这小子有点像你啊。”

    “我在临安可比他气派多了。这种酒家女,信不信少爷我勾勾手指,就有狗腿子送过来?”

    高智商抄起筷子尝了一口,“这鱼不错!师傅,你来尝尝!”

    “不怕挨打?”

    “就吃口鱼,哈大叔真要打死我,我也认了。”

    程宗扬看着他瘦得脱形的模样,心里有点不忍,这要让高俅看见,保不定怎么心如刀绞呢。

    “姑娘贵姓?”

    少年热情地说道:“我姓冯,叫冯子都。是宫里的羽林……中郎将!姑娘的手好漂亮……”

    胡姬提起丝绳闪到一边,少年的手险些伸到沸水里。

    程宗扬拿着筷子,慢慢扭过头,这家伙是冯子都?霍子孟的家奴?

    少年缠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坐到自己席上,坐下来他还不安分,斜着身俯在几上,一手托着腮,歪着脑袋打量着那个少女。

    胡姬冷着脸奉上酒食,对他看也不看一眼。

    忽然眼角闪过一道亮光,胡姬诧异地抬起头,只见一道隐约的光柱从庭中穿过,在壁上映出一个盘子大的光圈,上面还有着细致的花纹。

    胡姬讶异地顺着光柱看去,只见冯子都手里拿着一只铜镜,镜面打磨得光泽闪耀,毫无瑕疵,那纹饰竟然是镌刻在镜背上的,反射时居然透过镜面,在光影中呈现出来。

    冯子都拨弄着铜镜,炫耀地说道:“这是透光宝镜,一枚就价值百万!你瞧镜身,简直像纸一样薄。”

    胡姬好奇地往镜中看了一眼,清晰的影像使她吃了一惊,“好亮……”

    “宝镜配佳人!这枚宝镜,只有姑娘这样的美人儿才配用。”

    冯子都一边笑眯眯地说着,一边把铜镜系在胡姬的红罗裾上,还打了个同心结。

    胡姬回过神来,雪白的小脸立刻涨得通红,她扯了一下没扯下来,索性将罗裾撕开,把铜镜弃之于地。

    “我不要你的东西!拿走!”

    冯子都挑了挑眉毛道:“小美人儿,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我冯子都堂堂的羽林郎,霍大将军门下,天子亲卫,你一点面子都不给?”

    胡姬怫然起身,才发现那几名豪奴也进了店里,像一群秃鹫一样把她堵在酒肆内,一个个目露凶光。

    胡姬慢慢往后退去,冯子都把案几一推,傲慢地站起身。

    胡姬忽然道:“我是有丈夫的!”

    说着往旁边一指,“就是他。”。

    第四章。

    高智商刚夹了一筷子鱼肉,忽然一根玉指点到自己鼻尖,他愣了一下,看了看冯子都,又看了看胡姬,然后果断说道:“你谁啊?我不认识你!啊!”

    程宗扬筷尾重重戳在高智商腿上,高智商惨叫一声,面对着师傅充满杀气的目光,立刻道:“老婆!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胡姬松了口气,连忙躲在高智商身后。

    冯子都皱眉道:“你是她丈夫?”

    高智商恶狼一样把鱼塞到嘴里,“那还有假?我都睡过几百次了!”

    胡姬在后面狠狠拧了他一把,高智商也不含糊,立刻报复回去,在她手臂上重重拧了一下。胡姬捂着手臂,疼得泫然欲滴。

    冯子都冷笑道:“你蒙谁呢?当我没长眼睛?”

    “她说是,我也说是,怎么着?你不服?”

    “这么一朵鲜花,你这狗屎也配!”

    “啪!”,高智商把筷子往案上一拍,“孙子!你骂谁狗屎?”

    冯子都不屑地说道:“瘦得跟鸡仔似的,还敢跟本将军叫阵?来人!查查这小子的来历!本将军怀疑他是奸细!”

    “谁敢动!”

    高智商说着,“呯”的一声,把一块腰牌扔到案上。

    看到腰牌上的字迹,冯子都脸颊抽动了一下。那几名豪奴也面面相觑,那腰牌上的官职并不高,问题是羽林天军是天子亲卫,大多都是功勋亲贵子弟,里面水深得很,随便一个军士说不定就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

    冯子都一口气堵在心里,他仗着霍大将军的宠信,在洛都声名喧赫,一般的官员也不放在眼中,可说到底不过是霍家的家奴。羽林天军那些同袍的底细他比谁都清楚,个顶个的有来头,这事如果要闹大,自己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小子,你有种!”

    冯子都撂了一句狠话,却是打起了退堂鼓,准备摸清这小子的底细再来收拾他,“我们走!”

    胡姬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想起来自己刚才吃了亏,气恼地在高智商臂上拧了几把。

    高智商躲了几下没躲开,忽然开口道:“慢着!”

    冯子都回过头,只见那瘦子嘿嘿一笑,反手摸出三只骰子,在手中抛了抛,一边被胡姬拧着,一边嘻皮笑脸地说道:“要不咱们赌一把?彩头就是我老婆。你要赢了,我老婆立马归你。你要输了,就转身出去,往后别登这家店门,怎么样?”

    胡姬一听,玉脸顿时涨得通红,手指拧得更加用力。

    冯子都盯着高智商手指的动作,然后抬起眼睛,凛然道:“要赌就按咱们羽林天军的规矩--角力,敢不敢!”

    高智商呆了一下。

    冯子都心里窃喜,这小子瘦得跟螳螂似的,浑身都没二两肉,看他抛骰的动作,胜负难料。换成角力,自己非让他输个灰头土脸不可。

    冯子都大度地说道:“我也拿点彩头--只要你赢了,这枚铜镜算你的!你要输了,这小美人儿我可带走了。”

    胡姬在后面使劲拧着高智商,高智商扭头道:“再拧就把你输掉!”

    胡姬停下手指,气愤地瞪着他。

    “怎么赌?”

    冯子都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胳膊,“都是军中同袍,简单点,掰掰腕子!”

    冯源心头忐忑,低声道:“这小子行不行啊?”

    程宗扬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得看哈爷行不行了。”

    案上的酒食都被撤到一边,两人席地而坐,各自伸出手臂,放在案上。

    高智商一捋起袖子,周围便嘲笑声四起,“这小子胳膊跟柴火棍儿似的,还敢跟冯爷掰腕子?”

    “小心把他的小细胳膊给撅折喽。”

    “小子,你还有老婆吗?我也跟你赌一个!”

    两人手掌握在一处,拇指相扣,接着肌肉猛然绷紧。出乎冯子都的意料,那瘦子胳膊细是细,却结实得出奇,自己倾尽全力一扳,竟然没能把他的手臂扳下去。这家伙手掌里满是硬硬的茧子,真看不出来是干惯体力活的。

    高智商咬紧牙关,没有多少肉的手腕绷出一条条筋腱,他以前也不是没跟人掰过手腕,可谁敢赢高太尉家的衙内啊?是个意思让他高兴一下就完了。说来这还是头一回正经跟人角力。虽然高衙内一向不知道天高地厚,但凭他以前玩个妞还得让小婢扶着的体质,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现在只能祈佑哈大叔别跟干爹以前请来的师傅一样,也是忽悠自己的。

    冯子都能进羽林天军,好歹是练过的,底子比高智商强得多。僵持片刻后,渐渐占了上风。

    周围的豪奴大声叫好,打定主意要看这小子的笑话。

    高智商额头青筋迸起,汗水一滴一滴渗了出来。

    胡姬瞪大妙目,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冯子都唇角露出一抹冷笑,接着大喝一声,将全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手腕用力一扳。高智商手臂猛地倾斜,手背几乎触到几案。

    胡姬都快哭出来了,想到他竟然把自己当彩头,更是羞愤交加,伸手往高智商大腿上用力一掐。

    谁知这一下正中要害,高智商像被刀砍一样,“嗷呜”惨叫一声,手臂猛地翻了过来,“呯”的一声拍在案上。

    刚才还在奚落那瘦子的豪奴顿时哑了,酒肆内鸦雀无声。冯子都脸色铁青,高智商也不比他好多少,这会儿死命夹着双腿,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断滚落,脸色又灰又白。

    只有胡姬兴奋地拍着手,“赢啦!赢啦!”

    “臭丫头!闭嘴!”

    高智商惨叫着喝了一声,然后艰难地爬起来,哆嗦着嘴唇摆出一副凛然的神情,抱拳道:“好汉子!我立地太岁甄厚道生平没服过谁,今日算是服气了!方才胜负大家心知肚明,大恩不言谢,将军仁义之心,成全之恩,我记下了!这铜镜绝不敢收,还请奉还,改日再登门道谢!”

    冯子都愣了一会儿,然后打了个哈哈,“你知道就好!”

    这小子这么识趣,每句话都说到自己心坎里,角力虽然输了,却输得满心舒坦。冯子都脸上的怒色一扫而空,重新变的得意洋洋,好像自己刚才真是有意相让,以成人之美。

    “甄厚道是吧?改天找你喝酒!走了!”

    冯子都很义气地抱抱拳,然后带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他这边刚走,高智商就一头栽到地上,夹着腿像蚯蚓一样蠕动着,惨叫道:“痛死我了……”

    胡姬惊慌失措,一叠声道:“怎么了?怎么了?”

    程宗扬道:“手腕断了吧?”

    胡姬惊叫一声,怎么也没想到一场角力,会把他手腕掰断。

    程宗扬道:“先去打点凉水来。”

    胡姬慌忙去打水。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行了,还装呢?”

    高智商嘿嘿一笑,爬起来道:“我这不是被逼得没辙了吗?嘿!师傅,你别说,哈大叔教我的一点都不假!刚才掰腕子,掰到一半我就知道赢定了!”

    冯源讶道:“那你装啥呢?”

    “我要真赢了他,那就结仇了。咱们是来办事的,我平白给师傅添个仇家算什么事?对吧,师傅?”

    “对。你小子真有长进。”

    高智商得意地说道:“我爹说我聪明,你们还不信。打出来的交情跟别的交情分外不同,我再走他的门路就方便多了。”

    冯源道:“那他都走了,你还装啥呢?”

    “那丫头竟然拿我当挡箭牌,我要不把吃的亏都给占回来,我就不姓高!哎哟……”

    高智商又躺在地上惨叫起来。

    胡姬拿着水过来,看着他的惨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高智商挣扎着拽住冯源的衣角,虚弱地低声说道:“大哥……帮……帮我揉揉……”

    冯源手一甩,“自己揉!”

    胡姬连忙道:“我来帮你揉。”

    她一边给高智商揉着痛处,一边愧疚地小声道:“都是我不好……”

    “里……里面一点……就是这儿!”

    “咦?好奇怪……”

    “就是这儿没错!刚才你掐的!”

    高智商哭诉道:“都肿了……”

    “对不起啦……”

    “轻点啊。”

    胡姬在他腿间小心揉着,一边担心地发现他伤处越肿越大。

    高智商舒服地躺在席上,得意的朝师傅挤了挤眼。程宗扬刚想开骂,忽然间一愣,像见鬼一样直勾勾盯着高智商的脸,片刻后他霍然起身,离开酒肆。

    高智商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脸,对冯源道:“怎么了?”

    “不知道啊?”

    冯源爬起来,“我去问问!”

    程宗扬走得极快,冯源差点没追上,他边跑边叫,好不容易才喊住程宗扬。

    “程头儿,你去哪儿?”

    “我有点急事,先回去一趟。”

    “出了什么事?”

    “没事。”

    “你刚才还说有急事!”

    “跟你没关系。”

    程宗扬不耐烦地说道:“别问了。”

    “我们呢?”

    程宗扬镇静了一些,“难得来洛都,你们好好玩吧。”

    程宗扬一路赶回鹏翼社,找到哈米蚩劈头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也不管你怎么摆治高智商那娃,就一条--让那小子胖起来!越快越好!”

    哈米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句话都没问。

    哈米蚩并不一定是知道底细,事实上连自己都拿不准。只是刚才那一眼,让程宗扬惊觉到高智商的长相竟然与某个人相似。坦白地说,相似的地方并不是太多,但这一点微小的可能性,已经让程宗扬大吃一惊。这事只有回临安,见到高俅才能问清楚--说不定连高俅也被蒙在鼓里--岳鸟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这会儿想也是白想,程宗扬只好把可能有的秘密藏得更深一些,然后岔开话题,“五哥呢?”

    ……

    卢景把裹好的金铢往箱里一丢,“第七份钱。”

    卢景已经给过姓唐的中年人六个名字,加上坐地虎就是七个。

    卢景拍了拍手,“咱们还有两天时间。”

    姓唐的中年人显然还不知道伏袭坐地虎的人已经出事。敖润等人在下汤把尸体都已经处理干净,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况最难确认,谁知道那些死士是不是一路追杀坐地虎去了外郡?但能够拖延的时间也有限,最多两天,姓唐的中年人肯定会反应过来。

    程宗扬实在想不出,究竟会是什么原因让颖阳侯杀心大起,要把一个脚店里毫不相干的住客全部杀光?那些客人身份、背景截然不同,除了当晚在长兴脚店住过,没有丝毫共同点。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晚在脚店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被颖阳侯灭口。可偏偏当晚吕不疑又不在上汤,难道是有人冒名干了什么勾当?如果是这样,颖阳侯大可去官府报案,何必自己动手?

    姓唐的变易身份,来委托阳泉暴氏帮忙,这件事也透着蹊跷。但将整件事从头到尾权衡一遍,程宗扬认为姓唐的并不知道卢五哥的真实身份。他选择阳泉暴氏,很可能确实是听过阳泉暴氏的名头,最重要的原因是阳泉暴氏本身是晴州人氏,只是在洛都寓居,比起本地的黑道人物更容易灭口。

    “这漟混水太古怪了。”

    程宗扬道:“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卢景一边说一边换好衣物,“查到底就知道了。”

    相比于那些无名无姓,甚至连存不存在都不知道的路人,找到延香简直像喝水一样容易,两人连路都没绕,直接去道上人所说的赌场就找到了那帮游民。

    赌场位于金市附近一处民宅,看上去颇为简陋,进出的客人也不是腰缠万贯的富豪,显然是私设的赌窝。

    卢景道:“这是朱安世的地盘。”

    程宗扬笑道:“跟老蒋撞名了。”

    卢景和门前的汉子对了几句切口,然后领着程宗扬入内。院中用蒲席搭了一个大篷,里面挤满了赌客。有些人在玩程宗扬在晋国见过的六博,但用来投掷的不是箸,而是一种很罕见的骰子,足足有十八个面,运气好的,一把就能获胜。

    有些人在玩射数,用碗把钱铢一扣,让人猜是单是双,一把定胜负,最是痛快。

    还有在掷钱,倒和宋国的关扑差不多,用三枚钱铢轮流投掷,以定输赢。

    两人随便掷了几把,然后往内走去。内间也是赌场,但用屏风隔出不同的空间,以免打扰。里面的装饰明显比外边高出一筹,案上的钱铢也从铜铢变成了银铢,如果遇到豪客,一把赌注上万钱也不稀罕。

    “那边。”

    卢景低声提醒。

    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一扇屏风后立着几个男女,其中一个身材颀长,穿着白色的长裙,正是那名鼓瑟的女子。她用的赌具自己还是头一回见,面前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中间隆起数寸,顶部呈圆形,通体用硃砂调出的红漆髹过,像玉石一样光滑无比。上面散落着几枚木制的棋子,分为黑白两色。

    一名男子挽起衣袖,右手伸到盘中,用眼瞄了片刻,然后屈指一弹。被他弹中的黑子滑上圆丘,将一枚白子撞开,黑子也反弹回来。那男子懊恼地摇摇头,似乎是错过了一次机会。

    延香挽着一条丝帕,然后纤手一扬,丝帕飞出,甩中下面一枚白子。白子滑上圆丘,正击中一枚黑子。“啪”的一声脆响,那枚黑子被弹飞,白子稳稳留在原处,飞出的黑子又将另一枚黑子一并击下,等于一次打掉了两枚黑子。

    两人一来一往,将各自的六枚棋子往中间弹去。延香每拂必中,男子几次试图扳回劣势,最后都功亏一篑。不多时,男子的黑棋就被全部弹飞,盘中只剩下延香的白子。

    延香笑吟吟抬起手掌,那男子虽然气忿,还是拿出钱袋,往她手中一拍。

    “谢啦。”

    延香这一局赢了几十枚银铢,收获颇丰,正待再弹,却讶然扭过脸来。

    “是你?”

    程宗扬还是那副公子哥的打扮,身后带着一名老苍头。他笑着拱拱手,“幸会!幸会!”

    延香一笑,“你莫非是故意跟着我?为何不去找延玉呢?”

    她还不知道延玉被杀的消息?还是别有缘故?程宗扬脑中飞快地转着,本来是打听赛卢的消息,话到嘴边换了一番说辞,“太遗憾了,我去偃师,听说延玉姑娘已经走了,可惜失之交臂。”

    “走了吗?”

    延香有些疑惑反问一句,旋即笑道:“左右她这几日也该回来了。公子如此痴心,延玉知道也会很开心呢。”

    果然他们没有得到延玉的死讯。程宗扬笑道:“没想到姑娘会在这里,今日倒是巧遇。”

    “你也是来赌钱的吗?”

    “姑娘有兴趣来两把吗?”

    程宗扬打着主意输给延香几局,套套交情再说,没想到延香笑着一口回绝,“奴家才不跟你赌。你那个老苍头眼睛太亮啦。”

    这女子倒是有几分眼力,能看出卢景非同寻常,程宗扬只好道:“其实我是来找人的。”

    “公子又找谁呢?”

    “赛卢--姑娘认识吗?”

    延香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娇媚地作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奴家才不认识那种人呢。”

    程宗扬心头微震:她在撒谎!……

    朱安世身材高大,颌下留着一把长须,看上去仪表堂堂,只是眉角一道又深又长的刀疤,使他神情间多了几分阴鸷。

    “毕竟是在你地盘上,还得跟你说一声。”

    卢景没有更换衣物,仍旧一副苍头的打扮,和朱安世说话的口气却一点也不见外。

    “游女?”

    “不错。”

    “延香?”

    “是她。”

    朱安世揉了揉眉心,然后开口道:“半个时辰。”

    走出陋巷,程宗扬道:“什么意思?”

    “那个叫延香的游女瞒着话不肯说,少不得用点手段。但她在朱安世的地盘里,不给朱安世一个交待就拿人,等于打朱安世的脸。”

    卢景道:“朱安世为人还算仗义,但有仇必报,是个狠角色。”

    强龙不压地头蛇,五哥该谨慎的时候还是很谨慎的。程宗扬道:“咱们就在这儿等着?”

    “等着吧。”

    卢景道:“游侠重然诺,朱安世既然答应了,就算豁出性命不要,也会把延香交到我们手上。”

    “对了,五哥,我遇见一个胡姬,是魁朔部族的人。”

    程宗扬把下午的经历说了一遍,然后道:“两天时间太紧,万一四哥赶不回来,也许能找她帮忙,问问那个拉胡琴的老头。”

    “你不怕连累她?”

    “她们就父女两个,还是胡人。等问完话,如果他们想回草原,就给他们一笔钱,想留下,商会里养两个人也容易。”

    卢景点点头。他不肯找外人,主要还是担心那个秘密太过重要,找来的通译万一靠不住,反而不妙。那个胡姬与程宗扬等人偶然遇上,又有下午的交情,安排稳妥的话,倒可以试一试。……

    两人在外面转了一圈,半个时辰之后回到陋巷。延香已经被唤来,在一处宅院中等候,见到他们先是一愕,然后恍然笑道:“奴家还以为是哪里的客人,原来又是你们。”

    卢景单刀直入,“延玉的客人,是叫陈凤吗?”

    延香俏生生抛了个媚眼,娇声道:“那位陈先生不是公子的好友吗?何必再问奴家呢?”

    卢景抬手将一封钱铢丢在案上,沉甸甸的份量,一听就知道里面是金铢。

    延香收起笑意,“延玉出了什么事吗?”

    “我们有些事要问你。你不用问太多。”

    延香犹豫了一下,“你们问吧。”

    “陈凤做的是什么生意?”

    “漆料。那次他带了一批硃砂。”

    “他们那天住在什么地方?”

    “镇上。”

    延香苦笑道:“本来不该随便让她跟人走的,但阿玉最容易轻信男人,被男人说几句好话,心就软了……她是不是出事了?”

    “她回来过吗?”

    “没有。过夜后,她只给镇上相熟的人家留了句话,说要去偃师。”

    “延玉多大年纪?”

    “十六。”

    “身高。”

    “比奴家略矮一些。”

    “赛卢埋在什么地方?”

    “埋在--”延香忽然停住,然后惊恐地张大的眼睛。

    “赛卢那天从脚店出来,找到你们,想出手几样东西。结果你们见财起意,杀了赛卢,抢了他的财物--是不是?”

    延香呼吸急促起来,丰满的胸部不住起伏。忽然她扭过头,用乞求的眼神看向程宗扬。她本来生得俏美,一举一动都充满风流韵致,这会儿目露哀求,更显得楚楚动人。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然后一手提起她的手臂,手指扣住她肘尖下方的麻筋,略一用力。

    一阵难以言说的酸痛感席卷而来,延香像触电一样,半边身体又麻又痛,她尖叫一声,美目迸出泪花。

    程宗扬不喜欢辣手摧花,但不意味着他不会这么做。尤其眼下他已经没时间去慢慢套延香的话。

    “指法太糙。”

    卢景批评一句,然后对延香道:“比他更狠的手法我会五百多种。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们没杀他。”

    延香哭得梨花带雨,泣声道:“他自己去挖墓洞,结果中了秽毒。等我们找到他,就已经死了。”

    “他什么时候找到你们的?”

    “好几天前,天快亮的时候。”

    “他说了什么?”

    “没有……呀!”

    程宗扬在她另一侧的麻筋上一扣,延香身子瘫软,柔美的肢体像缺氧的鱼一样在席上抽动,半晌才哽咽道:“真没有……”

    “他身上的东西呢?”

    “我们没有碰他身上的东西……不要!”

    延香尖叫一声,“他撞了鬼煞,没有人敢碰他,我们只把他挖出的洞填上了。”

    “他埋在什么地方?”

    “上汤,桑林里面……”

    延香抽泣着说了方位。

    卢景反覆问了几遍,确认无误,才与程宗扬并肩离开。

    “我去上汤。你去金市,看住那个胡琴老人。”

    赛卢竟然死了,而且还是盗墓时发生意外,被人随便埋在野外。手中本来就不多的线索又断了一条,胡琴老人虽然是个言语不通的瞎子,也是目前唯一的指望。如果他再被人灭口,线索就彻底断了。

    “成。”

    程宗扬一口应诺,“我在金市旁边的落脚点等你。”

    卢景身形一闪,倏忽掠过土墙,接着一路穿房越脊,往西边的雍门掠去,朦胧的夜色,身形宛如一缕轻烟,转眼就消失不见。

    程宗扬按了按腰间用来摆样子的短剑,像汉国士人一样昂首挺胸,步履从容地朝金市走去。

    空气中传来一丝波动,接着一个人影出现在他身后。程宗扬头也没回,“颖阳侯有异动?”

    惊理道:“没有。”

    “什么事?”

    惊理与罂奴不同,她出身于龙宸的杀手,很少会主动现身。她此时出现,多半有什么事情。

    “你们刚走,朱大侠就派人把那些游民都杀了。”

    程宗扬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惊理。

    “他们把人分别叫到旁边一处宅院里,先动手杀人,然后把尸体砍去首级,扔进一口枯井。”

    程宗扬完全没想到朱安世下手如此狠辣,竟然在城中杀人越货。

    “他们刚开始动手,似乎很匆忙的样子。”

    惊理道:“奴婢不知道那个叫延香的女子主人是不是有用,要不要救她下来?”

    “废话!”

    程宗扬毫不迟疑,转身掠向来处。……

    宅院内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延香双手捆在一处,嘴巴被塞住,白裙上沾满血迹,惊恐地瞪大美目,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好友逐一死在刀下。

    朱安世负手立在院中,脸色阴沉,眉角的刀疤微微跳动。他几年前犯过一桩大案,被官府通缉至今,不得不隐身陋巷。谁知今日竟有人摸到他藏身的赌场。

    朱安世能藏匿至今,本身在洛都的势力也盘根错节,很快有眼线透出消息,却是这些游民走漏了风声,被人盯上。

    这会儿也不知道他们走漏消息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朱安世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查清他们是否冤枉。几个游民而已,干脆杀光,免得后患无穷。

    手下迅速收拾细软,备好马车。朱安世盯了那些游民一眼,然后登上马车,吩咐道:“收拾干净。”

    程宗扬赶到时,马车已经绝尘而去,院中只剩下两名大汉负责收尾。他们把死者的头颅砍下来,装进麻袋,尸体扔进一口枯井。即使事后被人发现,这些无法确认身份的尸体也只会成为无头悬案。

    当一名汉子提着带血的长刀过来,延香眼中只剩下绝望。那大汉冰冷冷看着她,然后抓住她的衣襟,用力一撕。延香引以为傲的胸乳跳了出来,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大汉张开手掌,朝延香胸乳抓去。

    忽然一条身影从檐上掠下,一脚踹在那大汉颈侧。那大汉被踢得身体旋转过来,头下脚上,一头撞在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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