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龙吟》全文阅读

第二十三集 汉国篇(1/2)

作者:弄玉&龙琁

    本集简介:

    程宗扬发现汉宫埋没多少人才:穷汉班超、不得志的东方朔,还有一个疑似神经病兼科学狂的太后心腹蔡常侍!与东方朔一顿狂饮,程宗扬却在襄城君的侍女面前露出马脚。

    程宗扬跟卢景遍寻不着的疤面少年及老仆踪迹终于露出一丝线索,假如显露出来的表象为非,这对主仆是女人呢,她们的身分是……?

    弄清楚吕氏一族的企图后,程宗扬又遇上黑魔海的汉国主事者率人拦路,双方大打出手!。

    第一章。

    夜色尚浓,程宗扬便爬了起来,先梳头洗脸,然後穿上崭新的官服。他理好衣襟,拉了拉又宽又长,几乎垂到脚面的衣袖,对着铜镜扶好进贤冠,左右看了一番,还是觉得有点别扭。

    程宗扬担任的常侍郎五日一朝,今天是入朝的日子。昨日徐璜专门派人过来交待过觐见的礼仪,在宫中要留意各种的事项:少说多听,少做多看。总之作为刚入选的文散官,他只用和宫里一批随侍的亲贵待在一起,先混个脸熟就行。

    罂粟女将一支崭新的毛笔簪在他冠侧,然後跪在主人身後,将一柄错金的书刀佩在他腰带的弯钩上。程宗扬拿起一册用牛皮绳编好的竹简掂了掂,对着镜子道:“我这算是刀笔吏了吧。”

    惊理娇滴滴道:“恭喜老爷。”

    程宗扬心下叹了口气,自己混入朝中,只是因为汉国如今的情形扑朔迷离,又赶上天子急于用钱,因缘际会之下,才花钱买了个官。万一将来汉国的政局出现惊涛骇浪,好设法尽力自保。可罂奴和惊理明明是江湖人,却对当官比自己还热心。自己在宋国推行纸钞,数日之间百万金铢入手,她们也没有说过什么,如今自己在汉国只当了个六百石的小官,这些奴婢就显得与有荣焉,连在床上都显得比以往更谦卑几分。也不知道真是对当官另眼相看,还是故意哄自己开心的。

    “卓奴没来?”

    “也许是有事在忙,没有消息呢。”

    卓雲君自从那天没等到自己,一连两天都没有入城。自己昨天在襄城君府待得太晚,又赶上今天上朝,没有顾得上去北邙找她。想起卓美人的温驯柔婉,程宗扬心下不由升起一股暖洋洋的感觉。今天从宫里回来,无论如何也要去找卓美人儿,顺便见见合德。

    程宗扬出门,敖润已经在院中等候。汉国制度,六百石的官员可以配备公车以及四名随从。程宗扬配的公车也是一辆单辕双轮的马车,笔直的车辕前端连着木轭,左右各有一匹驭马,马轭下系着拳头大的铜铃。车厢外侧用来挡泥的扶手左面涂成朱红——按照制度,二千石以上才可以两侧涂朱。车上张着黑色的布制顶盖,车内铺着茵席,看起来普普通通,并不起眼。

    车上的驭手是鹏翼社的许宾,敖润、刘诏、冯源作为随从徒步跟随,最後一个却是毛延寿。

    程宗扬笑道:“毛先生辛苦。”

    毛延寿躬身道:“为家主效力,何言辛苦?”

    程宗扬登上马车,许宾拨开车轮下的木轫,双手一抖缰绳,马匹缓缓起步。

    天色尚黑,敖润和刘诏各自提着灯笼,在前带路。城中的宵禁还未解除,但看到是入朝的官员,士卒不敢怠慢,上来打开路障。

    马车在南宫西侧的白虎门前停下,门前的谒者验过符传,然後笑道:“程大夫来得却早。”

    他压低声音,“徐常侍在宫里,吩咐小的在此等候。”

    程宗扬心领神会,从袖中摸出一枚金铢递了过去。

    感觉到金铢的份量,谒者先是吃了一惊,这程大夫出手太宽绰了!随即一张脸笑得跟菊花一样,灿烂无比。谒者跑前跑後,先指点了车马停放的位置,让人带着程大夫的随从去侍庐歇息,然後亲自带着程宗扬进入宫门,一边热情地解说道:“这白虎门是西门,主征伐,天子阅兵,朝廷军令都由此出入。程大夫,这边请。”

    穿过白虎门,一座巍峨的楼台出现在微亮的晨曦之中,与其他宫殿的华丽相比,沉静中带着一股峥嵘的气势。

    程宗扬道:“这是什么地方?”

    谒者道:“此处便是雲台。”

    “雲台二十八将的雲台?”

    “正是。非有大功于世,不得留名雲台。虽然雲台二十八将天下知闻,但台中留名的功臣名宿,实不止二十八人。”

    程宗扬一边走,一边仰头看着雄伟的雲台,感叹道:“果然不凡。”

    谒者吹捧道:“程大夫年纪轻轻便身登高位,少不了立下一番功业,他日名列雲台也不在话下。”

    “说得好!借你吉言。”

    程宗扬笑着又抛出一枚金铢。

    谒者连忙双手接过,态度愈发殷勤。

    “大夫,这边请。”

    谒者领着他绕过雲台,向北穿过一条砖石铺成的御道,眼前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建筑。六朝建筑多为砖木结构,以木为主,这一座却是用岩石砌成,通体不见任何木料。一个年轻人匆匆从阁中出来,见到程宗扬的服色,立刻退到一旁,双手长揖一礼。

    谒者板起脸,“怎么回事?这会儿怎么还在宫里?”

    那年轻人道:“在下抄写书简,不意误了时辰。”

    “误了时辰?”

    谒者嗤笑道:“是为了省几个油钱吧?”

    年轻人揖手低头,默然不语。

    谒者挥了挥衣袖,“快滚!”

    年轻人揖了一礼,匆忙离开。

    谒者朝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鄙夷地说道:“穷酸!连油灯钱都掏不起!就知道占宫里的便宜!”

    程宗扬随口道:“这人是幹什么的?”

    谒者陪起笑脸,“大夫头一次入宫,所以不知道。前面的兰台是宫里用来藏书的馆阁,时常有些书册需要抄写。方才那穷酸穷得要死,托了他哥哥的门路,在宫里找了个抄书的差事。他想多挣些钱,又舍不得在家里点灯,连夜间都待在兰台。若非他哥哥是太史令,我早就赶他出去了。”

    “太史令?”

    听到这个官职,程宗扬都震惊了,“他哥是司马迁?”

    太史令收入怎么样,自己没打听过。但司马迁家里肯定不宽裕。太史公替李陵说话激怒武帝,下狱论死,免死有两条路,一是交钱五十万,二是宫刑——太史公要能拿出那五十万钱,怎么也不至于选择後者了。

    “不是。”

    程宗扬鬆了口气,如果真是司马迁,这五十万自己无论如何也得替他出了。

    谒者接着道:“他哥姓班,叫班固。”

    “什么?你说他哥哥是班固?”

    程宗扬瞪大眼睛,“他是班超?”

    谒者谀笑道:“大夫见闻果然广博。没错,就是那穷酸。”

    程宗扬险些都想转身把他追回来。班超班定远啊,带领三十六人横行西域,一人平定五十余国,镇守数十年——这样的人才,还是在最落魄的时候被自己遇见,这简直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礼物!

    不急不急,程宗扬安慰自己,反正他也跑不了。等见过天子再去找他。

    “兰台都是穷鬼,令史才年俸百石,那些穷酸仗着自己是文人,还瞧不起咱们宦官和刀笔吏,”

    谒者一边说,一边对着那年轻人背影啐道:“活该穷死!”

    好吧,自己现在知道了,儒生出身的文人和宫里的宦官,小吏出身的刀笔吏不是一伙的。也就是说,如果自己能混出名堂,够资格上史书,运气好的话,多半会被班固放入酷吏列传,和宁成、董宣作伴。运气差点儿,就该进佞幸传,与一帮该死的太监,没有好下场的幸进小人作伴了。

    过了兰台,面前是一大片广场,以黑色的玄武岩铺成,规模足以容纳万人。广场之後矗立着一座楼阁,隐约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谒者道:“那边是阿阁,天子阅兵的地方。朝中拜将出征,主将都要先过武库,祭蚩尤,然後率兵在阿阁拜见天子。”

    这处阅兵场已经多年没有使用过,然而凛冽的杀气却仿佛渗入每一块岩石之中,远远望去就令人心生惕然,不由自主地挺直腰背。

    程宗扬一边走一边张望,广场另一边是一片宫阙,与兰台遥遥相对,宫门上绘着飞舞的凤凰,鲜艳的凤羽五彩湛然,华丽无比。程宗扬正要迈步过去,却被谒者拉住衣袖,“前面可去不得——那是长秋宫。”

    程宗扬在考虑买什么官的时候,曾经注意过官职列表中的“大长秋”一职,觉得这官职听起来够拉风。後来才知道长秋宫是皇后的寝宫,大长秋其实就是皇后宫中的大内总管——虽然和汉国大多数宫廷官职一样,担任者不一定必须是太监,但大长秋无疑是离太监距离最近的职位之一,考虑到前贤赵鹿侯的经历,程宗扬赶紧打消了主意。

    长秋宫和西宫在阿阁以北,占据了整个南宫的西北角。谒者绕过阿阁,折而东行,一边解释道:“娘娘原本应该迁往北宫,但太后喜欢清静,娘娘就留在南宫了。”

    程宗扬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说道:“天子以孝治国,自当如此。”

    这个话题显然不宜多说,谒者只陪笑两声,然後领着程宗扬穿过一道宫门,径直来到东面一处宫殿前,“这是玉堂前殿,徐常侍就在殿中等候。程大夫,请进。”

    殿前的广场上不时传来少年的喧哗嘻笑,夹杂着弓弦震动的声音。那些是宫中的常侍武骑:期门。以期于门下,随时待命而得名。由善于骑射的贵戚子弟以及六郡良家子充任,是天子的亲随。

    宫殿的台阶是赤红的丹墀,墀上立着几名执戟的守卫,虽然有谒者领路,为首的中郎将仍然仔细验过程宗扬的符传,一边示意他解下佩剑。

    程宗扬扫了一眼,殿下的木架上已经放了数十把形制各异的兵刃。汉国官员无论文武都习惯随身佩带刀剑,只有拜见天子时才会取下。他解下佩剑,交给殿前执戟的守卫,然後把符传收入袖中,摸了摸那条丝帕,迈步进入殿内。

    见识过汉宫的布局之後,程宗扬对汉国宫阙的宏伟和庞大有了另一番认知。比如南宫,不仅是天子起居之地,而且也附带了一部分官署和其他功能性建筑。雲台可以视为纪念堂,兰台是国立图书馆,还有阿阁这样的阅兵场。

    因此能够出入宫廷,在宫中任职的不仅有太监,还有大量的普通官员,甚至像班超这样的抄书吏也能私留宫中。而汉宫北部的玉堂、宣德、建德诸殿作为天子寝宫,以及后妃所住的长秋宫、西宫,才是传统意义上的内宫,外臣无诏不得进入。虽然略显混乱,但与後世相比,汉国的风格无疑更加质朴,玉堂前殿是进入寝宫的门户,天还未亮,诸位中常侍、侍中、中郎将……等等有着加官职衔的内朝官员们,都已经陆续来到殿中等候。天子尚在寝中,官员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他们有的头戴高冠,神态肃然,举止行礼一丝不苟,一看便是儒生出身的博士;有的戴着弁冠,身材健硕,孔武有力,流露出纠纠武夫的气概,是内朝的武官;有的和程宗扬一样,头戴进贤冠,腰佩书刀,是以刀笔知名的官吏。人数最多的,则是勋贵子弟,这些人虽然年轻,但多有爵位在身,封侯者也不乏其人。

    汉国官员无论官职高低,官服多为黑色,只凭头冠和印绶区分。殿内官员所佩印绶大多是二千石以上的银印青绶,位居九卿之上的金印紫绶也颇有几位,被人尊称为金紫重臣。像程宗扬一样千石以下的铜印黑绶,着实寥寥无几。毕竟与这些真正执掌汉国权力的内朝官相比,六百石的大行令比芝麻也大不了多少。因此程宗扬入殿时,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偶尔有人目光扫来,也不以为意地移开。

    但有人一直在注意着殿门,程宗扬刚一入殿,徐璜便哈哈一笑,过来挽住程宗扬的手,亲热地说道:“程大夫来得却早。”

    他衣冠整齐,头戴一顶惠文冠,冠上正中佩着蝉形的金珰,右侧垂着一条乌亮的貂尾,正是中常侍的貂珰冠饰。程宗扬心下暗暗衡量了一下,秦翰虽然被尊称为大貂珰,但好像还没有穿戴过如此正宗的貂珰冠饰。

    徐璜已经等候多时,寒喧几句便领着程宗扬来到自己所在的圈子。程宗扬发现这一次自己吸引的目光明显多了许多,有的漠然,有的好奇,有的鄙夷,有的诧异,有的目光深沉,不知在想着什么。

    程宗扬暗自纳闷,等徐璜停住脚步才明白过来。徐璜所在的圈子人数不多,加上徐璜也不过四人,但在殿中都有席位,而且和徐璜带着同样的貂蝉冠,同样的金珰右貂,同样是颌下光溜溜没有一根鬍鬚——这是阉党啊。

    殿内不同官员的圈子虽然不是泾渭分明,但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信奉儒家,以经学出身的文士;作为职业官僚,禀承法家理念的书吏;弓马娴熟,累世从军的将门子弟;出身显赫,地位超然的勋贵少年——还有就是太监。

    从殿内诸人的态度来看,此时的中常侍显然还没有後世隻手遮天,翻雲覆雨的能力,程宗扬原本只是打算当一个旁观者,没想到徐璜会直接把自己引到太监的圈子里。自己如果被打上阉党的标签,有没有好处很难说,但肯定不是一件光彩事。

    不等程宗扬开口,徐璜已经领着他到了为首那人面前,笑着说道:“这位是蔡常侍。”

    程宗扬收敛心神,拱手行礼道:“蔡常侍。”

    蔡常侍凭几而坐,拿着一页信笺低头细看,全副心神似乎都沉浸其中,闻言只随意点了点头。程宗扬低头时瞥了一眼,并不是想偷看信笺上的内容,毕竟相隔甚远,一瞥之下也看不到什么东西,然而入目的情形让他大吃一惊——那位蔡常侍专注看着的信笺雪白一片,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程宗扬感觉像见鬼了一样,这死太监盯着一张白纸看这么认真,莫非是练什么玄功?还是与徐璜不合,故意摆架子,给自己下马威?

    徐璜却见怪不怪,只微微一笑,也不打扰沉浸白纸间的蔡常侍,径自领着程宗扬去见第二位,“这位是单常侍。”

    程宗扬依礼拱手,“见过单常侍。”

    那位单常侍身材魁伟,一手凭几,手掌筋骨毕露,犹如武夫,此时正闭目养神,闻言也只点了点头,眼睛都没睁开。

    程宗扬面上笑容不改,心里不禁嘀咕,自己在北宫也见过汉国的太监,那些内侍对着吕冀狂拍马屁,一点都不含蓄,怎么南宫这两位中常侍作派如此古怪?自己的六百石不会是买亏了吧?早知道就该出点血,买个两千石得了。

    徐璜走到最後一位中常侍面前,不等他开口,那人便长身而起,笑道:“昨日便听徐常侍说过,今日一见,程大夫果然是年轻有为。”

    徐璜笑眯眯道:“这位唐常侍可是天子心腹。”

    程宗扬拱手道:“在下初入宫禁,失礼之处还请唐常侍多多指正。”

    唐衡笑道:“好说,好说。”

    双方寒喧几句,那位唐常侍脾气倒是随和得很,寥寥数语便令人如沐春风,顿生好感。唐衡似乎对程宗扬大为满意,频频点头,徐璜便道:“那几位呢?”

    唐衡扭头示意了一下。

    殿内一角,几位官员正站立闲谈。徐璜领着程宗扬过去,躬身道:“老奴见过几位御史。”

    几人停止交谈,态度客气而冷漠地拱手道:“徐常侍。”

    接着目光落在程宗扬腰间的书刀上,不由停顿了一下。

    “这位程大夫乃舞都宁太守所荐。”

    徐璜面带笑容地说道:“说来也是各位的後辈。”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最後有人道:“既然是宁成所荐……”

    另一人面无表情地说道:“一殿为臣,同为天子效力,何分彼此?”

    徐璜似乎对他颇为畏惧,一张脸几乎笑出花来,赶紧陪笑道:“赵御史说得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看到面前的情形,程宗扬心下雪亮,自己能从西邸买到官爵,甚至得到这位太监首领的青睐,还真不是钱的事,而是因为宁成的那封荐书。面前这些人以御史为主,八成和宁成有相似的背景。徐璜特意带着自己过来拜会,隐瞒了自己拿出一千四百万钱买官的事实,而说成是宁成所荐,无非是在这些向执掌朝廷律法的职业官僚们示好。

    无论怎么说,酷吏总比阉党强些,能和这些精通律例的刀笔吏结交,程宗扬更是求之不得,当即上前施礼,说道:“在下追随宁太守时日虽然不长,但久闻诸位大名。只是官卑职小,未曾拜会诸位,聆听教诲,深以为憾。”

    为首一名官员审视着程宗扬,良久淡淡道:“书刀虽小,寸铁亦可杀人。程令不必妄自菲薄,更不可不慎。”

    程宗扬心头微凛,恭敬地说道:“是。”

    众人初次见面,程宗扬又是由太监引见,诸人并未深谈,只是见个面认识一下,便即告辞。徐璜却大感满意,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他辞别众人,领着程宗扬出了大殿,在廊下一边漫步,一边低声道:“宁太守在舞都大肆诛戮,虽是为天子分忧,但朝中颇有些人不满。天子的意思呢,想召宁太守回朝。”

    程宗扬明白,徐璜这番话是送个人情给宁成,也是送给自己。天子虽然已经秉政,但想真正执掌权力,单靠一帮太监是做不到的。儒生出身的官员还能倚仗名声和师友,刀笔吏所能倚仗的只有天子的信任,只要天子帝位稳固,他们就是最忠诚可靠的属下。问题是天子的帝位究竟有多稳?毕竟在他之上,还有一位掌权近二十年的太后。汉国以孝治国,无论是名义还是实际上,太后以及其家族的权力都大得惊人。

    徐璜低声道:“单常侍和唐常侍是自己人,以後不妨多多亲近。”

    这话分明是说蔡常侍不是自己人,程宗扬索性问明白,“蔡常侍呢?”

    徐璜声音微不可闻,“蔡常侍原在北宫。”

    程宗扬明白过来,那位蔡常侍是太后安排在天子身边的眼线。可他为什么要盯着一张白纸看呢?难道是暗示大家他只是奉命而来,其实什么都不管吗?

    程宗扬越想越觉得古怪,正要开口询问,忽然一行人从正前方的嘉德殿後络绎而来。当先一人穿着中常侍的冠服,冠上佩戴的却是银珰,貂尾垂在左侧,尤其颌下一丛长鬚一直垂到胸口,在群臣之中显得卓尔不群。

    徐璜在程宗扬手上一按,然後鬆开手,快步走下阶陛,迎向前去,恭谨地长揖为礼,说道:“奴才见过吕常侍。”

    吕常侍道:“天子何在?”

    “天子尚在寝中。”

    吕常侍皱起眉头,“天子五日一朝,岂能高卧而误政事?去催!”

    徐璜虽然是金珰右貂,但在这位银珰左貂的中常侍面前却如同奴仆,低头应了一声,急忙往天子的寝宫宣德殿赶去。

    吕常侍目光扫来,程宗扬上前一步,揖手说道:“大行令程宗扬,见过吕常侍。”

    “大行令?”

    吕常侍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可是诸侯有事?”

    “在下名列常侍郎,奉诏随侍天子左右。”

    吕常侍看了他一眼,略微点了下头算是还礼,然後昂然往玉堂前殿行去。几位金珰右貂的中常侍依次上来行礼,那位吕常侍坦然受之,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陆续有几名官员过来与吕常侍一一见礼。趁着殿中众人寒喧,中常侍唐衡踱着步子过来,柔声道:“吕闳为人方正,性情严谨,是太后指定的天子辅臣。”

    程宗扬微笑道:“吕家如此多栋梁之臣,天子和太后想必都很欣慰。”

    唐衡微微一笑,“理所当然。”

    殿後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天子启驾!”

    殿内众臣立刻整理衣冠,以中常侍吕闳为首,按照品秩鱼贯而出,来到玉堂前殿之後,玉堂殿西侧的丹墀前,恭迎御驾。

    程宗扬悄悄抬起视线,只见玉堂殿之後便是天子所居的崇德殿,殿前立着一匹金光闪闪的铜马,高及三丈,几乎与宫殿的飞檐平齐。铜马之前,一行车驾缓缓启行。

    比起自己见过的贵族车马,天子车驾更加富丽堂皇,虽然只是在宫中出行,随行的侍卫便不下千人。队中旗旌如雲,最高的天子的御旗足有六丈三尺,装在一辆大车上,旗上绘着日月升龙的图案,下方十二条火红的长旈一直垂到地面。

    由于不用出宫,因此没有动用出巡的大驾,但队伍中的车舆仍有数十辆,其中有只能站立的立车,可以安坐的安车,按照五行五色,各自分为青、赤、黄、白、黑五种,对应五行五色,称为五时车,连拉车的驭马也对应车驾的颜色,丝毫不乱。

    车驾中所有的车轮尽数涂为朱红,车舆上绘制着金龙,座上是用兽皮切成细丝,然後编织成的席子,车厢周围悬着十二隻金黄色的丝绸编织成的圆球。手扶的车轼上绘着猛虎,马轭雕着龙首,衡木上雕着鸾雀,车盖用翠绿的鸟羽编成,上面镶嵌着金制的花饰,每一个细节都如同艺术品般精美。

    队伍中每一面旗帜都有着严格的标准,除天子御旗以外,还有象征诸侯的龙旗,对应东方苍龙七宿的大火,旗高四丈九尺。象征州郡的鸟旗,对应南方朱雀七宿的鹑火,旗高三丈五尺。象征军旅的熊虎之旗,对应西方白虎七宿的参伐星宿,旗高三丈五尺。还有象征县鄙的龟旗,对应北方玄武七宿的营室,旗帜高度最矮,也有二丈八尺。

    最华丽的两辆车驾,一为金根,一为玉路,都是天子御驾,前者以金为饰,後者以玉为饰,两车各驾六马,马匹通体雪白,只有马尾被染成红色。更让程宗扬惊奇的是,连马匹都戴着金制的高冠,冠上插着长长的鸟尾。据说车驾每一处细节都有其喻义,方形的车厢象征大地,圆形的车盖象征上天,左右车轮象征日月,车盖的二十八根盖弓对应二十八宿。车上所绘的雲气星辰,更是精细绝伦。

    御驾越行越近,遮天敝日的旗帜仿佛带着无上的威严,将众人笼罩在阴影之下。程宗扬学着旁边众人的动作,长揖为礼,深深低下头去。

    忽然旁边响起一串急切的脚步声,一个男子道:“你不是说来不及了吗?那车慢吞吞的,坐到什么时候?”

    程宗扬偷眼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快步行来,他冠下戴着帻巾,唇角留的鬍鬚漆黑如墨,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的玄衣,宽大的衣袖垂到脚边,里面却是紧身的箭袖,步伐矫健而又敏捷。

    徐璜侧着身,一路小跑跟在旁边,央求道:“陛下,便是乘车也耽误不了多久。虽然不远,可这么走过去,有失天子礼仪,万一被官员看到……”

    “他们还能弹劾朕吗?”

    徐璜苦着脸道:“谁敢弹劾天子?可奴才免不了要受责罚。”

    年轻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朕给你作主……”

    话音未落,那位年轻的天子忽然停住脚步,身子向後倾去,看了看最前面那名中常侍的相貌,然後赶紧直起腰,若无其事地打了哈哈,“吕常侍,今天是你当值啊。”

    吕闳一丝不苟地行完礼,然後抬起身,两眼望着天子的脚尖,沉声道:“今日朝会,陛下当乘卤簿法驾面见群臣。徒步出宫,乃近侍失职。中常侍徐璜难辞其咎,请天子下诏责罚。”

    天子笑道:“算了吧,这是朕自己的主意,不关他的事。”

    “君有过则谏……”

    吕闳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停顿了一下,然後道:“不谏者,小人也。”

    徐璜“噗通”跪下,“奴才死罪!”

    天子笑容僵在脸上,双眼盯着吕闳的貂蝉冠,额角青筋缓缓鼓起。

    忽然旁边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侧身上前,执戟道:“尧舜股无胈,胫无毛,以养天下,岂闻天子徒步为过?”

    吕闳看了那人一眼,见他只是殿外一名执戟,不由皱眉,开口道:“周公制礼,乃服天下。”

    执戟男子道:“周公可曾责备尧舜?”

    眼看两人要争执起来,那名刚才告诫程宗扬“书刀寸铁亦可杀人”的官员喝道:“仔细君前失仪!”

    被御史中丞喝止,吕闳只好住口,伏身谢罪。

    天子盯着他,片刻後恢复平静,淡淡道:“吕常侍谏得好。赏!”

    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一众内朝官员匆忙跟上去,吕闳低着头,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勉强撑起身体,步履沉重地跟在後面。

    一眨眼工夫,旁边的内侍都走得乾乾净净,那名执戟也回到殿下。程宗扬弯腰扶起徐璜,低声道:“吕常侍说什么了,天子那么生气?”

    “君有过则谏,只是半句。後面还有半句——”

    徐璜低声道:“反复谏之而不听,则易位。”

    ……

    “程头儿,你怎么出来了?”

    “有活要幹。”

    程宗扬抬起手,拿着一卷诏书在指间一转,“去传旨。”

    程宗扬头一次参加朝会,原准备进崇德殿好好开开眼界,结果脱了鞋子,跟鸭子一样小跑着入殿,刚站稳还没看清怎么回事,朝会第一件事就乾净利落的办完了——定陶王前些日子死了,朝廷拟定谥号,确认了继位的人选,派人前去通传。

    大行令幹的就是与诸侯来往的礼仪差事,程宗扬躲都没处躲,于是刚进殿就奉诏领旨被打发出来了。

    来日方长,程宗扬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边走边道:“这地方怎么样?”

    敖润啧啧赞叹道:“真大。”

    “哪里大了?”

    “什么都大!瞧这水缸,”

    敖润拍了拍旁边半人多高的大缸,“怎么烧出来的?”

    冯源道:“不光这些。我听说宫里有种荷花,叫夜舒荷,是从南荒移来的,开的花比车盖都大,有一丈多高。”

    刘诏道:“吹牛吧?哪儿有那么大的花?”

    程宗扬笑道:“恐怕是真的。”

    说着转头对毛延寿道:“毛先生,如何?”

    毛延寿谨慎地说道:“小的在宫中所见不远,西南这一带大致能画下来。”

    “改天咱们换个门进。”

    程宗扬道:“我不需要你画得多好,但细节一定要准确。”

    “小的明白。”。

    第二章。

    程宗扬先去了鸿胪寺,将传诏之事记档,然後找了两个懂行的属下随行,一同赶往定陶王邸。

    王邸是诸侯觐见天子时的住处,如今定陶王驾崩,唯一的儿子在封地守孝,王邸内只有几名封国的官吏。见到大行令亲自前来传诏,众人不敢怠慢,依照礼数接待了朝廷的使节。

    汉国开国至今,死的诸侯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朝廷吊丧的礼法规矩都是现成的。程宗扬作为朝廷使节宣读诏书,先表达了天子的哀悼之情,然後给已故的定陶王加封了谥号,最後宣布了王位的继承人——定陶王就一个儿子,想争都没处争去。

    宣读完之後,程宗扬将诏书收起,交给随行的治礼郎。诸侯崩殂,新王继位是朝廷大事,按例当由朝廷派官员前去吊丧,宣读天子的旨意。如今诸侯王都在洛都设有王邸,专门等候天子的旨意,于是规矩也稍有变通,由大行令先赴王邸宣诏,再派人启程前往封国,两名治礼郎负责保管诏书。当然,朝廷吊丧的正使可不是他们——别说他们只是百石的小吏,就是大行令也不够格,定陶王身为诸侯,起码要二千石才能当正使。

    至于吊丧的正使是谁,就不在程宗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把诏书交给两名治礼郎,他这大行令的头一樁差事就算是顺顺利利地完成了。

    办完差事,程宗扬又以私人身份吊祭了一番,奉上礼金万钱。这并非规矩,而是程宗扬自作主张,他倒没有别的心思,只是遇到这种事,结个善缘而已。

    但程宗扬此举让定陶王邸的官吏受宠若惊,汉国有几十位诸侯王,虽然汉国不禁止官员结交诸侯,但朝廷官员除非私交甚笃,极少会来吊祭一位不相识的诸侯。邸中已经派人打听过,这位新任的大行令官职虽然不高,却有着常侍郎的身份,算得上天子近臣,于是刻意奉迎,希望能在朝中得一力助。

    一场丧事,却因为双方各怀心思,最後尽欢而散。等程宗扬回到宫中缴旨,朝会已经结束。好在朝会的内容从来都不是秘密,很快程宗扬就得知,朝会中天子应重病在身的霍大司马之请,解除了霍子孟大司马的职权,却保留了大将军。

    接着天子给了吕冀一系列荣宠之极的加封:入朝不趋,谒赞不名,剑履上殿,食邑四县。除此之外,赏赐的金钱、奴婢、彩帛、车马、衣服、甲第……一律比照霍子孟当年,赏赐之重历代少有。唯一没有给的,就是大司马一职。

    “大司马之位非襄邑侯莫属。”

    徐璜面带笑容地说道:“不过是早晚之事而已。”

    程宗扬知道他是说给旁边那位蔡常侍听的,但蔡常侍盯着那封无字的信笺,神情没有半点异样。良久,蔡常侍放下信笺,走到殿门处,望着外面的宫阙,然後开口唤来一名小黄门,“备车。”

    小黄门恭恭敬敬前去准备车马,蔡常侍拂了拂衣袖,向众人揖手行礼,淡淡道:“告辞。”

    徐璜与唐衡起身相送,“蔡常侍慢走。”

    蔡常侍微微点头,然後离开玉堂前殿。

    蔡常侍身影消失片刻,形如武夫的单超长身而起,一步跨出殿门。

    唐衡摇头叹道:“何必如此?”

    徐璜道:“放心些好。”

    他们的交谈没有回避程宗扬,显然把这个走自己门路买到官位的年轻人当作自己人,程宗扬却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自己虽然有心参与棋局,但只想在幕後执棋,可眼下却似乎成了被别人操纵的棋子。

    这种感觉很不好,程宗扬权衡片刻,决定自己行棋,他挪了挪身体,忽然间“咦”的一声,面露诧异,接着掀开席角,从席下抽出一条丝帕,故作好奇地看了半晌,问道:“这帕子是哪里来的?”

    徐璜接过丝帕,看到下面绣的“玉堂前殿”四字,笑道:“多半是哪个宫女不小心忘在殿内。”

    “原来如此。”

    程宗扬道:“这殿里也有宫女吗?怎么没看到呢?”

    “当然有。今日朝会,宫娥自然回避了。”

    徐璜一边说,一边随手把丝帕放在案上。

    忽然旁边一隻手伸来拿起丝帕,却是唐衡。他原本面带微笑,神态从容,此时眼角却狠狠跳了几下。

    徐璜原本未曾留心,看到他的异样才意识到不妥,“这是……”

    唐衡道:“传尚衣!”

    不多时,掌管宫中衣物的尚衣来到殿内。唐衡问道:“各郡前次进贡巾帕是在何时?”

    “上月初,合浦郡曾入贡一批巾帕。”

    “有无鲛帕?”

    “有。”

    尚衣回道:“鲛帕一向由合浦郡入贡,本次一共十六条。天子分赐後宫七条,库中尚余九条。”

    “这一条是哪里的?”

    尚衣接过那条丝帕审视片刻,然後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绣字所用的丝线,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回道:“此帕正是合浦郡入贡的鲛帕,所用丝线当出自长秋宫。”

    “为何是玉堂前殿字样?”

    “回唐常侍,奴才不知。”

    唐衡沉默片刻,“下去吧。”

    程宗扬在旁越听越是惊心,长秋宫是皇后的寝宫,出自长秋宫的鲛帕却落到一个游女手中……难道当日在上汤的,竟然有长秋宫的人?他觉得这事自己都不敢想了,吕冀真要有那么大本事,乾脆自己当皇帝得了,至于为一个大司马争来争去吗?

    唐衡叫来小黄门,让他们查清今日进入玉堂前殿的内朝官员,有谁曾在那处席位坐过。至于事情原委,则绝口不提。

    徐璜与唐衡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後对程宗扬道:“此事已经查明,巾帕是宫女无意间遗在席下。宫中之事,不宜对外宣扬。你自己知道便是。”

    程宗扬一脸恍然地说道:“在下明白。”

    众人各怀心事,交谈几句便各自散去。徐璜前往西邸,唐衡收好鲛帕,入内随侍天子。程宗扬留在玉堂前殿等候天子召见。可一直等到午後,宫里也没有传来消息。

    程宗扬耐着性子,打量这座玉堂前殿。和汉宫其他建筑一样,这座玉堂前殿也极其宏伟,成排的立柱通体涂朱,上面雕刻着金色的蟠龙。忽然他目光一闪,看到屏风後多了一个影子。

    那屏风是用极细的绢纱织成,上面绣着一个手捧仙桃的仙女。隔着绢纱,能看到那个影子落在仙女脚边,身高不足三尺,似乎是个七八岁的童子。

    童子摇摇晃晃走到屏风後,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然後踮起脚尖,竭力伸长手臂,想去摸仙女手里捧的仙桃。可惜他个子太矮,再怎么用力也够不到。

    程宗扬本来心里有事,但看着屏风後面那童子天真烂漫的模样,禁不住笑了一声。

    听到笑声,童子停下手,接着那个矮小的影子慢慢挪到屏风边缘,小心伸头往殿内张望。

    天子至今尚无子嗣,这小家伙显然不会是皇子。只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一个人在宫里乱跑,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程宗扬露出一副亲切的笑容,紧接着,他的笑容僵在脸上,背後的汗毛几乎竖了起来。

    那童子从屏风边缘露出来的面孔,赫然是一张皱巴巴的马脸,扭曲的五官看不出有多大年纪。他眉毛画成两个红色的墨团,鼻子又圆又大,下巴奇宽,肥厚的嘴唇间露出两颗八字形的门牙,头髮扎了一个童子式的丫角,身上穿着五色的彩衣,手臂和双腿短小无比,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个怪物。

    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一手闪电般伸入怀中,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把匕首留在家里。传说深宫古殿易出精魅,没想到今日让自己撞上了。他展臂抓住面前的长几,暗道这妖怪要敢过来,自己就跟他拼了。

    那怪物开口道:“你是谁?”

    程宗扬喝道:“你是谁!”

    “你为什么在这里?”

    程宗扬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怪物拍手笑道:“真好玩!”

    程宗扬道:“有什么好玩的?”

    怪物应声道:“有什么好玩的?”

    程宗扬一怔,才发现他在学自己说话,连口气都模仿得维妙维肖。

    “你是什么怪物?”

    “你是什么怪物?”

    “我是宫里的常侍郎!”

    “我是宫里的常侍郎!”

    “我在对一个三尺高的怪物说话。”

    “我在对一个七尺高的怪物说话。”

    程宗扬深深吸了口气,然後开口道:“正宗好侏儒正宗小怪物还是熟悉的面孔还是古怪的声音正宗小怪物天然不刺激本届汉宫侏儒大赛由小怪物集团特约播出我们面前的小侏儒即将踏上神奇的怪物之旅欢迎投票支持参与节目互动赢取小怪物集团提供的丰厚礼品!”

    殿内安静下来,面前的小怪物张口结舌,半晌才道:“你娘!”

    程宗扬已经认出这小怪物其实是一个先天发育不全的侏儒,作为宫中蓄养的俳优弄臣,供天子取乐。见他发怒,程宗扬只觉得好笑,笑吟吟道:“怎么不学了?”

    那侏儒拍着几案,头上的丫角一晃一晃,怒道:“你会不会玩啊?”

    “玩什么?”

    “我这么矮,肠子也短,一口气能说那么多话吗?”

    程宗扬笑道:“等你学会再说吧。”

    侏儒赶紧道:“等你学会再说吧。”

    程宗扬索性闭嘴,侏儒还不罢休,气鼓鼓地缠住他,一个劲道:“再来!再来!再来!”

    那侏儒倒也不见得有什么恶意,但像块牛皮糖一样吵闹不已,让程宗扬也不禁头大。

    纠缠间,殿外那名身材颀长的男子执戟进来,先惊奇地“咦”了一声,然後对那侏儒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侏儒仰脸看着他,黑豆一样的眼睛眨巴几下,“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吧?”

    执戟男子神情严肃地对那侏儒说道:“天子刚才说了,如今宫中用度吃紧,你们这些侏儒耕田比不上农夫,让你们当官又不会治民,从军又不懂兵事,一点用处都没有,与其白白浪费衣服粮食,不如把你们这些侏儒全都杀光!”

    那侏儒见他说得认真,吓得张大嘴巴,然後放声大哭。

    “蠢货!”

    男子训斥道:“你对我哭有什么用?还不赶快去找天子请罪!”

    侏儒哭哭啼啼往宫里跑去,只不过他腿太短,跑着还没有常人走路快。

    程宗扬鬆了口气,对这个替自己解围的男子颇有好感,笑道:“敝姓程,忝居大行令一职,敢问先生贵姓?”

    男子抱着戟靠在柱子上,懒洋洋道:“复姓东方,东方曼倩。”

    程宗扬眼睛亮了起来。先遇到班超,又遇到这位名垂後世的执戟郎,刚入宫半日,就给了自己两个惊喜,看来汉宫被埋没的人才还真不少。

    “原来是东方先生,久闻大名!”

    东方曼倩不以为然地说道:“不过是殿外执戟的无名小卒,何来大名?我看你方才应付那矮子的手段,也非是满腹膏腴的庸人,你我今日萍水相逢,明日相忘于江湖,何必大言相欺?”

    “先生诙谐多智,声名在外,我可是久仰得很了。”

    “久仰什么?”

    程宗扬笑道:“世间英雄辈出,以先生之能,堪称滑稽之雄,”

    “滑稽之雄?”

    东方曼倩大笑道:“不意今日遇一知己!”

    说话间,一名小黄门奔进来,对东方曼倩尖声道:“又是你这个狂人!方才是你吓唬的孟舍人?”

    东方曼倩精神一振,“可是天子召见于我?”

    小黄门没好气地说道:“做梦去吧!外面送来新酿的贡酒,天子正在尝新。若不是我拦着,让姓孟的侏儒闯进去,打扰了天子的兴致,少不了治你的罪!行了,你们先回去吧。今日天子不会再召见你们了。”

    程宗扬取了佩剑,东方曼倩将所执的朱柄银戟交还殿外的虎贲中郎将,两人并肩离开玉堂前殿。

    不知何时,天际已经浓雲四合,望着阴霾下的重重殿宇,东方曼倩长吁了一口气,然後道:“程兄是刚刚入侍吧?”

    程宗扬道:“今天是头一天。本来还等着天子召见,担心君前失仪。结果只在殿前远远看了一眼。”

    “不错了,初次进宫便能见到天子。”

    东方曼倩道:“我以文字自荐,被天子特诏入宫,原本以为能攀龙附凤,快意此生,谁知入宫多时,只在殿前执戟而已,十有九次只能看见天子的背影。”

    程宗扬笑道:“晨间反驳吕常侍那位是你吧?在众臣面前引经据典,侃侃而言,东方兄胆子真不小。以一个执戟郎的身份当众驳斥吕常侍,替天子解围,不是一般的有胆有识。”

    东方曼倩叹息道:“晨间之事却是我错了。”

    “哦?”

    东方曼倩坦然道:“程兄是明眼人,自然知道我敢以小搏大,无非是投天子之好。若是天子有心,早该遣人前来询问我的姓名出身。于今不闻不问,可知天子对吕常侍那番话深忌在心,连带的连我不愿理会。若非如此,我何必去借一个侏儒弄臣的口舌,冀图面见天子?”

    程宗扬怔了半晌,东方曼倩敢在众臣面前驳斥吕闳,换作别的君主,至少也要私下略作抚慰,谁知天子竟然会对他不加理睬,实在出乎自己的意料。这位天子对待强项令董宣的宽厚,颇似有为的明主。私下在西邸卖官鬻爵,又有几分行大事者不择手段的枭雄之色。可因为吕闳触了他的逆鳞,连替他解围的东方曼倩都不愿理睬,却显露出外宽内嫉的本色来。

    遇到这种君主,东方曼倩可是够倒霉的。程宗扬本来想安慰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么说来,东方兄刚才是故意吓唬那个姓孟的侏儒?”

    “如此行事,倒让程兄见笑了。”

    东方曼倩自嘲地说道:“我东方曼倩满腹才学,难近天颜,那些倡优之辈,却能时时面见天子。姓孟的身高不及三尺,每月俸禄粟一囊,钱二百四十,我东方曼倩身高七尺,每月俸禄也是粟一囊,钱二百四。这点俸禄侏儒能撑死,我得饿死。”

    两人出阿阁,过兰台,一路往白虎门行去,东方曼倩边走边谈,旁若无人地说道:“我已经想好了,一旦天子召见,我就这么说。天子若觉得我可用,就给我个像样的职事,免得我空度时日,蹉跎岁月,若不可用,我就回家,不再浪费洛都的粟米。”

    程宗扬道:“东方兄要辞官?”

    东方曼倩狡黠而又无奈地笑了一下,“当着天子的面自然要这么说。”

    程宗扬道:“不当着天子的面呢?”

    “那我跟你说实话。”

    东方曼倩道:“假若我这番言辞仍无法打动天子,我就——做一个弄臣。”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後两人同时放声大笑。两人此时正在兰台之前,作为宫中最具规模的藏书阁,来往兰台的都是饱学的鸿儒,见东方曼倩笑得肆无忌惮,不禁频频皱眉,抖着鬍子远远斥道:“又是这个狂人!”

    东方曼倩对那些文士视若无睹,一番狂笑,几乎笑出泪来,他扶着程宗扬的肩膀,喘着气道:“你说,我若是做弄臣,岂不比那些侏儒强上百倍!”

    “东方兄即便作弄臣,也少不了青史留名,”

    程宗扬道:“这些儒生将来在兰台抄书,还要抄写东方兄的传记。”

    东方曼倩大笑道:“正是!正是!”

    他笑声虽然狂放,眼中的泪花却暴露出他的不甘。程宗扬索性道:“咱们喝酒去!我请客!”

    东方曼倩毫不推让,“走!”

    两人乘车直奔小胡姬伊墨雲的酒肆,要了酒食,连敖润、刘诏等人都凑到一起,同席而饮。

    交谈间,程宗扬越来越发现东方曼倩是个妙人,言语诙谐,却不失正道,能言善辩,又不坚持己见。对朝中公卿多有讥刺,却跟敖润、冯源等人很谈得来,颇有些出入朝堂,游戏市井的洒脱。

    席间谈到俸禄,汉国的俸禄是钱粮各半,一半为粟米,一半折为钱铢。但所折的钱铢是按照固定价格,如今一石粮食价格是五枚银铢,官方折价只有二百四十铜铢。东方曼倩月俸不过两石,只有敖润的四分之一,几乎是最低一级。

    这点俸禄在洛都只能勉强养家糊口,好在东方曼倩是宫中当值,不时会有赏赐——东方曼倩声称自己要当弄臣,并非仅仅只是激愤自嘲之言。汉宫俸禄普遍微薄,很大一部分收入都来自各种赏赐。作为天子近臣,赏赐尤其丰厚。

    程宗扬当场替东方曼倩算了笔账,发现他的俸禄加上赏赐也不是十分菲薄,至少比班超强得多,可东方曼倩那点俸禄却远远不够花,问其缘由,东方曼倩问道:“你我年纪相近,多半已经成亲了吧?”

    程宗扬笑道:“最多两月便要成亲,到时请东方兄喝杯喜酒。”

    “可是续弦?”

    “初婚。”

    东方曼倩有些意外,汉国男子十五六岁成亲是常事,程宗扬这么晚才初婚,着实少见,不过他本是洒脱之人,也没有多问,径自道:“既然如此,我也在两月之後成亲罢了。”

    “咦?东方兄也是初婚?”

    “不是。”

    “二婚?”

    “也不是。”

    程宗扬笑道:“你不会是要结第三次婚吧?”

    东方曼倩道:“不瞒程兄,这是我第九次娶妻。”

    程宗扬差点儿把酒喷出来,“你前面八个老婆都死了?”

    东方曼倩大笑道:“岂是如此?我每年娶一妻,一年即尽,便出妻再娶,家中财物无论多寡,尽付于前妻,因此常患俸禄不足用。”

    程宗扬奇道:“你这是什么作派?”

    东方曼倩抬手指着外面的街市,“程兄且看,这洛都多少美女?满园名花,我东方曼倩岂能只折一枝?”

    “你可以纳妾嘛。”

    “纳妾最是恶事,”

    东方曼倩一手覆着酒樽,醉醺醺道:“我来问你,你有几个鸡巴?”

    “废话!你难道有两个?”

    “这不就是了。”

    东方曼倩道:“美女如名花,我既采撷新花,何必将前花锁于一室之中,使外人不得见也?”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叹道:“你这才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东方曼倩拍案道:“说得好!正是如此!程兄,我敬你一杯!”

    “还是我敬你吧。像东方兄这么潇洒的人物,我还是头一次见。”

    程宗扬举樽道:“乾了!”

    两人举樽一碰,然後一饮而尽。

    东方曼倩也是善饮之辈,两人喝到半醉,在席间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只觉相见恨晚。

    要论折花,自己折得也不少。但像东方曼倩这样洒脱,程宗扬自问是万万不能。无论小紫、如瑶还是月霜、小香瓜,自己一个都舍不得放手,天荒地老都嫌不够,怎么能说弃就弃?占有欲是人类尤其是男人最基础的本能,东方曼倩连连这点占有欲都没有,真不知道该说他是全无情感的非人存在,还是游戏风尘,太上忘情的出世高人。

    程宗扬正喝得眼花耳热,旁边一个声音娇叱道:“程厚道,你又在喝酒!”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一个俏丽的小婢双手叉腰站在身後。她不知找了多久才找到自己,此时面带愠怒,眼底却有几丝怯意。

    东方曼倩笑道:“好标致的小姑娘,可惜已经非处子。”

    红玉俏脸一红,转身就走,又停住脚步,“你要不想死,就赶快过去!”

    “等等!”

    程宗扬摸出一支木简,在上面写了一行字,中间写错了两个字,又拿书刀刮掉,重新填好,一边打着酒嗝道:“我今晚不过去了。她要想见我,就到这个地址来……”

    程宗扬不由分说,把木简塞到红玉手中。红玉只想把木简扔到他脸上,最後恨声道:“你去死吧!”

    然後逃也似的跑开。

    东方曼倩笑道:“程兄尚未娶妻,这是哪里来的胭脂虎?”

    “偶遇而已。”

    东方曼倩执觞道:“世间名花虽多,手中一支足矣,程兄切莫看花了眼。”

    程宗扬听出他话中规劝之意,笑道:“多谢指点。东方兄放心,程某自有分寸。”

    东方曼倩本是洒脱之人,闻言也不放在心上,摘下头冠往角落里一扔,意气风发地喝道:“谁来与我射覆!”

    “我来!”

    冯源拿出一隻带钩用碗扣住,让他来猜,东方曼倩张口即中。冯源不信邪,举觥饮了一杯,然後接着来。东方曼倩连射连中,无一虚发。冯源一口气连输七局,输得脸都绿了,乾脆换成酒瓮,照样挡不住东方曼倩的连胜,让冯大法直後悔没有把远在临安的林清浦请来。

    敖润一看不是事,挽起袖子就要跟东方曼倩划拳,刘诏拦住他,“敖哥,划拳那么粗俗的勾当就别拿出来献了,你玩投壶啊。”

    敖润一脸茫然,“啥?”

    刘诏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亏你还是射箭的——投壶都不知道?”

    “哦!哦!”

    敖润想了起来,“那就投壶!老东,你敢不敢?”

    东方曼倩笑骂道:“什么老东?我很老吗?那就投壶,一投一觥!”。

    第三章。

    “呕……”

    敖润抱着车轮一阵狂吐,半晌才喘着气道:“老刘,你出的什么馊主意……老东投壶比射覆还狠……哥今天算是被你害惨了……”

    刘诏脑袋顶着墙,一边“哗哗啦啦”的尿着,一边吐了口酒气,语重心长地说道:“酒量不行,说啥都是白搭。你瞧我,输是输,可咱输得起啊,不就是一连输了三十多杯吗?咱喝完精神焕发,走路都带风的。”

    说着刘诏转过身,熟练地套好车马,打开卡住车轮的车轫,一手拿起赶车的鞭子,就要上车。

    冯源趴在车厢里,马车一晃,醒了过来,他抬头看着刘诏,然後嘿嘿笑了起来。

    “笑啥呢?”

    刘诏一脸纳闷。

    旁边的毛延寿咳了一声,提醒道:“刘爷,你裤子湿了。”

    刘诏低头一看,脸顿时黑得锅底一般。

    敖润抱着车轮哈哈大笑,“老刘,别人是解了裤子撒尿,哪儿有你爽利?撒尿连裤子都不解,难怪走路都带着风呢。”

    刘诏强辩道:“我明明解了的!”

    “你是拎着裤带当那话儿了吧?”

    程宗扬道:“得了,你们也别回去了,和老东一起,都在酒肆歇一夜,让伊墨雲给你们找铺盖。”

    东方曼倩虽然酒量惊人,但好汉架不住人多,此时早已醉倒,伊墨雲刚收拾停当,几名刚送走的醉汉又转了回来,一进门就倒成一堆,呼噜声响成一片。毛延寿倒是喝得不多,这会儿前後奔忙,好不容易帮着把敖润、刘诏等人扶到席上安置下来,累出一身臭汗。

    程宗扬也有了七八分醉意,可这间酒肆本来就不大,一下挤进四名壮汉,连下脚的地方的都没有。小胡姬伊墨雲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苦恼地给几人腾地方,找铺盖,还要防着他们吐到自己的被褥上,还要照看外面的车马,不由得狠狠给了程宗扬几个白眼。

    程宗扬也有点心虚,自己带人来喝酒也就罢了,结果还把客人留到店里。要不是自己那乖徒儿面子够大,这几个醉汉恐怕早就被人扔到大街上了。

    酒肆中鼾声四起,敖润和刘诏嗓门一个比一个洪亮,那气势声震屋宇,连房顶的瓦片都震得乱摇。瞧着小胡姬一脸委屈的模样,程宗扬赶紧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毛延寿溜了。

    两人都不会驾车,只能徒步,程宗扬只好就近去金市旁边那处租住的房子,准备凑合一夜。

    刚走过一个路口,程宗扬就开始後悔。下午从宫里出来,天气便阴沉沉的,随时都可能下雨。此时已经是深夜,天际浓雲密布,无星无月,四周一片漆黑,伸手都看不见五指。周围的里坊都建着高墙,但此时连墙的影子都看不见。如果不打个灯笼,这样的夜里根本是寸步难行。

    程宗扬的手电筒留在了游冶台,手里连个打火机都没有,只能摸索着前行。刚走出几步,程宗扬忽然心生警兆,抬手接住一道黑影。

    手中毛绒绒一片温热,接着“喵”的一声,却是一隻野猫。

    程宗扬鬆了口气,扔下那隻野猫,说道:“延寿,我看得回去借个火把,要不然根本没办法走啊。”

    说完却没听到毛延寿的回话,程宗扬脚步一顿,然後侧着身慢慢靠在墙边,一手握住腰间的短剑。

    身後一片寂静,毛延寿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毫无声息。

    程宗扬屏住呼吸,然後猛地往地上一扑。“叮”的一声,一柄弯刀劈在他刚才所立的位置,刀锋在墙上溅起几点火星。

    程宗扬扳开机括,短剑悄无声息地出鞘,朝前刺出。接着剑锋一沉,刺在那人小腿上。黑暗中传来一声低叫,却是一名女子。

    程宗扬猛虎般跃起身来,左手握拳挥出,打在那女子握剑的手腕上,接着往上一攀,搂住她的脖颈,扳住她的下巴往上抬起,右手举起短剑,朝她露出的咽喉刺去。

    那女子喉咙被他扼住,只能勉强吐出一丝声音,“别杀我……”

    剑锋落在那女子颈上,留下一道血痕,让那女子魂飞魄散。

    程宗扬寒声道:“你是谁?为什么偷袭我?”

    那女子艰难地说道:“我是襄城君府里的婢女……”

    程宗扬酒意醒了大半,略一琢磨,便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自己酒意上头,在红玉来的时候拿木简写了地址,让红玉带给襄城君。问题是六朝的识字率本来就不高,何况自己还装成傻子。襄城君接到木简,再问明是自己在席间亲手所写,再傻的人也会起疑心。与一个傻子私下偷情倒也罢了,可一个别有用心的人假扮成傻子,麻烦就大了。如果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免不了後患无穷。没想到襄城君这么果决,立即派人在酒肆外等候,自己一出门,就要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程宗扬心念电转,弄清了其中的缘由。一边懊恼自己喝酒误事,一边暗叹这狐狸精真够狠辣的,前一刻还着急上火地让红玉四处寻找自己,察觉不对,立刻翻脸无情。程宗扬一问那女子来的时间,襄城君几乎没有半点迟疑,接到木简就派人来到酒肆,如果不是她低估了自己的身手,只匆忙派出一个心腹婢女,自己此时早已血溅街头,还要落一个私闯宵禁,为贼所杀的名头。

    事已至此,如何善後,让程宗扬头痛不已。襄城君已经起了疑心,自己即使杀了这婢女也没有意义。襄城君不见回音,肯定会再派人来杀自己灭口。可留这婢女一条性命,襄城君立刻会知道自己不仅会写字,还有一副不错的身手,下次再派人来,就不会这么容易打发了。

    襄城君是太后弟媳,吕冀的正妻,背後是太后和汉国最强大的外戚。从安全起见,最好的选择应该是立刻离开洛都。可自己好不容易从冯子都口中找到徐璜的门路,花重金买来官职,洗白身份,就这么狼狈逃蹿,一大把的前期投资全打了水漂不说,还要惹一屁股的麻烦擦不乾净,这也太失败了。

    程宗扬找到毛延寿,发现他倒在街角,所幸只是被那女子击晕,并无大碍。既然没出人命,程宗扬也收起杀意,心一横,决定赌一把。

    他收起刀,对那婢女说道:“你去告诉夫人,就说我是五原城来的。听清楚了吗?”

    黑暗中看不到那婢女的表情,但能听出她的错愕,“奴婢……听清楚了。”

    ……

    襄城君猛然坐起身,失声道:“五原城?”

    婢女道:“那人是这么说的。”

    襄城君目中异彩连现,翻身从榻上下来,吩咐道:“来人!备车!”

    “夫人,”

    旁边的仆妇劝阻道:“眼下已经是半夜,夫人若是出行,只怕引起城中议论。”

    襄城君冷静下来,她身为吕冀的正妻,一举一动都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若是就这样出门,天不亮可能就传遍整个洛都。

    “你说的是。”

    襄城君从容道:“你们出去吧。红玉,你留下。”

    等周围的仆妇离开,襄城君旁边的床榻忽然一动,整面墙壁旋转过来,从刚才的大厅转到厅後隐秘的奥室。

    “你去取两面腰牌,”

    襄城君对红玉吩咐道:“一会儿从後门走,你与我一起去。”

    红玉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女主人这么急于出门,有些慌乱地说道:“可是夫人,只我们两个人,万一……要不要再带些人?”

    襄城君眼神一厉,斥道:“闭嘴!不该问的别问!”

    红玉身子一颤,隔了一会儿才小心道:“出门可要拿求医的通行书简?”

    权贵之家自有夜间通行的令简,逻卒虽然不会阻挡,但襄城君连夜出府的事就无可隐瞒。除此之外,一般人家生子或是急病,不在宵禁之列,但需要里坊出具的书简以供查验。襄城君府中婢仆不下千人,求医的通行书简是必备之物,执此出门,遇到巡逻的士卒也容易解释。

    襄城君点头道:“你去取吧。”

    红玉匆忙取来腰牌、令简,找出两套带着兜帽的罩衣,与女主人扮成府中的仆妇,然後提了灯笼,从後门悄悄出府。

    路上遇到两起巡夜的士卒,看到是两个女仆带着襄城君府的书简,说府中有人得了急病,前去求医,士卒们并没有留难,还好心地送了她们一程。

    告辞了好意的士卒,两人藉着灯笼微弱的光芒,来到金市南门。虽然已经牢牢记住地址,可襄城君还是拿出木简,就着灯笼又仔细看了一遍。

    里坊的大门已经关上,但这处里坊的住客多是外乡人,人员混杂,里正也不甚用心。红玉上前敲了门,又塞了一串钱铢,里正便权作不知,睁隻眼闭隻眼地放两人入内。+素白的灯笼内烛火摇曳,映出坊中杂乱的房舍,襄城君皱起眉头,扶着小婢绕过积水的泥坑,找到木简上写的位置。红玉刚要叩门,房门已然打开,一名艳丽的女子露出面孔,看到是两名陌生的女子,只嫣然一笑,便扭头入内。既没有问她们的身份,也没有问她们的来意。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女子惊人的艳色直让红玉看呆了眼。那女子浓妆艳抹,妆扮得如同街头倚门卖笑的娼女,眉眼间却看不出半分艳俗,衬着周围破旧的房舍,就如同一隻骄傲的凤凰飞入鸡窝之中。

    红玉回头看着夫人,只见襄城君的面孔被兜帽遮住,露出的红唇微微抿紧,似乎下了决心,接着举足踏入门内。红玉虽然心怯,也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後面。

    屋内颇为狭窄,陈设倒还整洁。外间的角落里铺着一张草席,一名看着有几分寒酸的文士蜷身躺在上面,似乎已经睡熟。里间挂着一副半旧的竹帘,隔着竹帘能看到里面点着油灯,不时有氤氲的水雾从帘中飘出。

    那艳姬衣饰甚是古怪,身上只有几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布片,勉强掩住羞处,却极具美感,外面罩着一层透明的黑色薄纱,白美的玉体大半暴露出来,走动时香肌雪肤在薄纱下时隐时现,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艳姬回眸看了裹在罩衣中的女子一眼,浅浅一笑,抬手挑起竹帘。只见屋内摆着一隻宽大的木桶,一个年轻的男子仰着脸靠在木桶中,他头上的髮髻已经解开,湿漉漉的头髮披散下来,旁边的木几上放着一套黑色的官服,上面摆着一顶簪着毛笔的进贤冠。看他的容貌,正是那个叫程厚道的傻瓜,只是此时他全身上下全无呆气,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眼底却隐隐闪着寒光。

    襄城君慢慢走过去,像不认识一样打量着他,灯光下,那张艳如桃李的面孔充满了谨慎和戒备的神情。她张口想说什么,却见那男子抬起手,漫不经心地勾了勾手指,让她进前,然後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身边。

    木桶旁放着一隻剥好的丝瓜瓤,丝瓜子已经去掉,只剩下金黄细密的内瓤。襄城君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是让自己给他擦背。一股怒气涌上心头,襄城君挑起眉梢,面露愠色。她双手握在胸前,对那隻丝瓜瓤看都不看一眼,盯着程宗扬冷冰冰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来洛都?”

    程宗扬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你说呢?”

    忽然间襄城君嫣然一笑,神情变得妩媚异常。她美目微微一瞥,娇俏地抛了个媚眼,那种妖艳的媚态,让程宗扬也不禁为之失神。与此同时,鼻端飘来一股淡淡的异样气息,猛然闻到似乎令人直想掩鼻,余味却香媚之极。

    程宗扬恍惚间想到,难道这就是狐狸精所谓的骚味?

    襄城君却是目光数变,然後转身就走。

    襄城君刚转过身,就看到一隻茶盘递到胸前,却是方才的艳姬捧茶过来,两人险些相撞。

    襄城君身形微闪,想要避开,谁知那女子的茶盘也同样移来,眼看茶盘就要撞到身上,襄城君纤手一伸,翘起两根玉指,按在茶盘边缘。

    指尖微一用力,她却发现那隻茶盘像游鱼一样滑不溜手,劲力刚一吐出,就如同泥牛入海,被人轻轻巧巧的卸去,倒像是她自己伸手想去接住茶盘,却手上一滑,几乎要把茶盘掀翻一般。

    就在这时,茶盘往前略微一递,动作看似极轻,但襄城君力道已经用尽,被茶盘一推,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错愕之下,襄城君抬手挡住茶盘,劲力连吐,试图将茶盘原封不动地推回去。可那隻茶盘被艳姬稳稳托在手中,无论她如何变招,都无法推动分毫。

    襄城君心下大怒,索性放开茶盘,抬掌往盘上的茶盏拍去。

    木制的茶盘微微一旋,茶盏停在了襄城君掌中。

    襄城君一手捧着茶盏,脸上终于露出惊骇之色。她这一掌拍出,就算是石盏也能拍得粉碎。可那隻茶盏却仿佛无视她的掌力,就那么被她轻轻拿起。

    这并非巧合,而是那艳姬算准了她的出招,用茶盘托着茶盏一送,陶制的茶盏无论递出的角度,还是蕴藏的劲力都巧妙之极,不仅正好抵消了她这一掌拍出的力道,而且正好停在她指间。

    两人动作极快,从险些相撞到襄城君拿住茶盏,前後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外人看来,倒像是襄城君转身时不小心碰到茶盘,伸手扶了一下,然後用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动作顺势拿起茶盏,从头到尾没有半分异状。

    望着那名艳姬脸上浅浅的笑意,襄城君眼底禁不住露出一丝惧色。她此前蓦然听到五原城的消息,情急之下,顾不得多想,便连夜来找那个呆子。谁知见面之後她接连施展狐族秘术,那呆子却全无反应,襄城君暗叫不妙,知道这呆子并非狐族一脉,于是转身就走,不料又撞上这名艳姬。

    藉着茶盘小小的比试一番,襄城君已经知道那艳姬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即便取自己性命,也轻而易举。如果翻脸的话,只怕自己连这道门都出不去。

    意识到实力的巨大差距,襄城君打消了翻脸的主意,嫣然笑道:“难为姊姊还给奴家送茶汤来。”

    那艳姬笑道:“这可不是给你喝的。主人饮了酒,容易口渴,你先去服侍主人用过茶水,然後再去给主人陪浴好了。”

    襄城君妖媚的面孔时红时白,手中的茶盏仿佛重逾千斤,半晌才回身往木桶走去。那呆子身边一个侍姬就有如此修为,他却装痴扮傻,潜入府中屈身为奴,想方设法接近自己,他到底会有什么样的谋划?襄城君想想就觉得背後发凉。

    襄城君走到木桶旁,强忍着把茶盏砸到他脸上的冲动,双手奉上茶盏。谁知她刚弯下腰,膝弯处忽然一麻,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茶盏险些脱手。

    那艳姬扶住她的手腕,笑道:“小心了。”

    襄城君强笑道:“多谢姊姊。”

    “哟,这可当不起。”

    那艳姬仿佛不经意地说道:“你就叫我卓姨好了。”

    襄城君怔在当场,望着那艳姬浓妆的面孔,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不敢相信。

    “别啰嗦了,”

    程宗扬道:“过来给我洗头。”

    那艳姬接过襄城君手中的茶盏,笑着推了她一把。襄城君这才发现,以自己的修为,在她手下就像婴儿一样,全无半点反抗之力。她只好跪在木桶後,一边挽住主人的头髮,一边忍不住朝那艳姬张望。

    襄城君早已听说太乙真宗的卓教御如今正在北邙,可这样的念头简直是开玩笑,堂堂太乙真宗的教御怎么会出现在洛都一条陋巷之中?而且还浓妆艳抹,衣着暴露,就像一个下贱的娼妓。

    也许只是同姓而己。襄城君安慰自己,天下之大,姓卓的女子又不只太乙真宗的卓教御一个。

    襄城君想着,一边给那呆子沐髮。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那呆子颈後,猛然间瞪大眼睛,发出一声惊叫。

    一个呼吸之後,襄城君整个人都鬆懈下来,她挽着程宗扬的头髮,发出吃吃的娇笑,“你这呆子,好生不老实,来便来吧,还装模作样地骗人家……”

    程宗扬心下纳闷,他回到住处,才知道卓美人儿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以卓雲君的修为,对付一个狐女可以说手到擒来。因此他打定主意,襄城君不来便罢,如果敢来,自己即便强吃,也要把她制住,好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正如自己所料,襄城君发现不对,就萌生退意,然後卓雲君出手,把她强行留下。谁知襄城君会突然改变态度,亲热得令人难以置信。

    襄城君娇嗔道:“这么久都没有音信,我还以为她忘了人家这个女儿呢。”

    “你是她的女儿?”

    “是养女啦。”

    襄城君道:“奴家是苏姨收养的孤儿,论血脉,比不上苏姨的天狐血脉,可也是狐族嫡传。苏姨当日原说旬日便回,没想到一去便是二十余年,一点消息都没有。直到去年奴家才听说她在五原城。苏姨走时,奴家年纪尚小,这个标记却是见熟的……”

    襄城君说着,双手拥住程宗扬的脖颈,伸出舌尖在他颈後舔了舔,吃吃娇笑道:“你这呆子,既然有标记还不肯说,骗得奴家好苦。”

    程宗扬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来自己颈後那个耻辱的奴隶烙印。没想到却因为这个印记,才使得襄城君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襄城君一连串地问道:“苏姨眼下可好?为何去了五原城?这么多年都不通音讯,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为何她不回来看我?”

    襄城君满肚子都是疑问,喋喋不休问个不停。程宗扬随口回答,无非是一切都好,让她不必担心。她亲爱的苏姨如今还有些事,快则年底,慢则明年,肯定会回洛都一趟。

    襄城君安下心来,她瞥了一眼旁边的艳姬,在程宗扬耳边道:“她真是太乙真宗那位卓教御吗?”

    程宗扬笑道:“你猜呢?”

    “若看她的修为,多半是真的。可若是真的,又怎么会……”

    襄城君打量着她身上的衣着,不由迟疑起来。

    忽然她眼睛一亮,“莫非是苏姨的天狐秘典已经大成了?”

    襄城君兴奋地说道:“苏姨说过,天狐秘典一旦大成,不仅变化无穷,而且能惑人心智,任意驱使。苏姨最恨太乙真宗那些牛鼻子,没想到竟然把他们的教御捉来当作奴仆。嘻嘻,倒是便宜你了。”

    程宗扬原本打算让卓美人儿亮明身份,一来震慑这个妖女,二来也好顺水推舟,让襄城君相信这些都是苏妲己的手段。然而看到襄城君的笑脸,程宗扬却突然间不想证实卓雲君的真实身份。也许仅仅是因为不想让襄城君把卓美人儿视为苏妲己的婢仆吧。

    程宗扬道:“她的身份你不用管。但你那位苏姨,与她是姊妹相称的。”

    襄城君不由改容相向,幸好自己没有得罪她。不过她与苏姨姊妹相称,在这个呆子面前却如同侍姬,这个呆子的身份难道还在苏姨之上?

    “喂,你叫什么名字?”

    “程厚道啊。”

    “骗人!”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打听打听去。”

    襄城君半信半疑,不过他名字即便是假的,他颈中的印记也做不得假。

    “苏姨把这么厉害的人都交给你,看来你是苏姨的心腹喽。”

    程宗扬神情傲然地哼了一声,“何止是心腹?”

    襄城君笑道:“你年纪又不大,当然不会是苏姨最喜欢的那个人——不过苏姨让你来找我,你肯定是她最信任的人了。”

    “说得没错。”

    程宗扬咳了一声,“她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长进。”

    “奴家这些年没有苏姨指点,只能自己修炼,那些法术又难得要死。”

    襄城君拥着他的脖颈,娇滴滴道:“呆子,你可一定要给人家美言几句。”

    程宗扬摸着她柔软的纤手,露出一副色迷迷的表情,“那要看你有没有什么长进了……”

    襄城君抬起上身,双手挽住衣襟一分,衣衫从肩头滑落下来,露出一具白艳的肉体。她双手托住丰挺的雪乳,娇声道:“奴家的姹狐心法已经修至第六层了呢……帅哥,你看奴家这对奶子美不美?”

    襄城君双乳确实很美,乳峰丰挺浑圆,饱满的乳肉又白又腻,像违反地心引力一样高高耸起,充满弹性。

    “奴家的奶子模仿的是江婕妤。”

    襄城君媚眼如丝地说道:“江婕妤身材高挑丰满,乳房最是肥滑圆硕,白生生如同雪团一般,触手绵软,偏又丰挺耸翘,不管怎么揉弄,都不会变形。”

    说着她用两指捻住一颗樱桃般配乳头,娇媚地扯起,然後轻轻一鬆,丰满的乳球在胸前沉甸甸跳动起来,抖动出一片香艳的肉光。

    第四章。

    程宗扬双手枕在脑後,靠在木桶内,看着美貌的狐女身无寸缕,淫态十足地抚弄双乳,展示她所化成的人形如何完美。

    虽然对襄城君的肉体并不陌生,这样的展览秀却是难得。襄城君肌肤白滑,玉体丰满,双乳无论尺寸、形状、弹性,还是与身体的比例,任何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缺——完美到了不真实的地步,就像一件毫无瑕疵的艺术品,令人惊艳,却少了一丝真实的韵味。

    “奴家腰身是仿的冯贵人。冯贵人腰身细软,轻轻一扭就艳态横生,是最好看的水蛇腰。”

    “那个被打入永巷的冯贵人?”

    “正是她。可惜那个美人儿得罪了侯爷,在永巷里面被人把腰打折了,如今只能让人拖着在地上爬。”

    “奴家的私处可是与田贵人一模一样呢……”

    襄城君用玉指分开下体,露出鲜美娇艳的秘处。仍然是完美的形状,完美的色泽,连耻毛的位置都仿佛一根一根精心设置过,没有一丝杂乱。

    “田贵人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不仅花容月貌,艳色倾城,那隻玉户更是生得光润柔腻,千娇百媚。不仅先帝喜欢,连阉奴也喜欢。她被打入永巷,那些监看永巷的阉奴,就最喜欢让她趴在巷子里,当众把玩她的阴户。”

    “不错不错。”

    程宗扬伸手搂住她的腰肢,捏了捏她浑圆的丰臀,“屁股像谁呢?”

    襄城君吃吃笑道:“是合欢殿的沈美人。”

    她转过身,翘起雪臀,坐在木桶边缘。那隻白艳的圆臀在桶上晃动着,就像一团腻脂一般,饱满而充满弹性。

    襄城君双手摩弄着白腻的臀肉,娇声道:“好不好看?”

    “好看是好看。但拼凑了这么多美人,你身上哪一处才是真的?”

    “自然都是真的。”

    襄城君娇笑道:“我们狐族虽然变化无穷,可也不是凭空变化。不过是看到别人的好处,用了姹狐心法一点一滴的改变过来。而且变的是肉身,骨骼变易不得。那些娇小玲珑的美人,奴家便是想学也学不来。况且也不是见到好的便随意拼凑,总要能化为己有才是。不然以奴家的身材,生着一对小巧玲珑的秀乳,岂不成了笑话?”

    “怪不得你的身子这么丰硕饱满,原来每一处都是挑选过的。”

    程宗扬摸弄着她的丰臀道:“你刚才说,这屁股是模仿的沈美人?”

    “帅哥要是不信,奴家便把沈美人召来,让你赏玩一番。”

    “宫里的人你也能召来?”

    襄城君笑吟吟道:“沈美人如今在永巷,平日以舂米为生。到了夜间,便和那些罪奴跪成一排,被那些阉奴挑选侍寝。能前来伺候,是她的福份呢。”

    程宗扬手指沿着光润的臀沟一点一点滑下,然後按住那个柔软的凹陷,“这里呢?”

    “哎呀,帅哥……不要弄奴家那里……”

    程宗扬用指尖揉弄那隻软嫩的肉孔,“这里仿的是谁?”

    襄城君娇声道:“那里是奴家的本相……”

    “难怪又圆又小,一点褶皱都没有,跟一般的屁眼儿不一样。”

    程宗扬道:“这么丰满挺翘的大白屁股,里面的屁眼儿却这么小,真是有趣,哈哈……”

    卓雲君笑道:“有些狐狸拉出的粪便就跟枣核一样,一粒一粒的。这奴婢的後庭多半就是那种的。主子不妨试试她後庭的深浅。”

    襄城君求饶道:“奴婢後面还没用过……”

    “是吗?那头一次就归我了。”

    “奴婢後面不堪用的,待奴婢把後面变大一点,再让哥哥用。”

    “要变大还不容易?一会儿我就把它弄大了。”

    程宗扬趁着酒意把她拖到桶里,让她跪在水中。卓雲君掰开她白腻的臀肉,露出臀间那隻又小又嫩的屁眼儿,用清水濯洗。水光中,那狐女白臀嫩肛,妖艳无比。

    “帅哥哥,轻一些……”

    程宗扬拿出一颗药丸,放到她屁眼儿中,然後挺起阳具,用力捅入。

    “啊!”

    襄城君一声痛叫,雪团般的白艳粉臀颤抖着收紧。

    狐女的後庭紧密无比,狭小得几乎插不进去,程宗扬用力捣入,充满弹性的肛肉紧紧包裹着棒身,就像被人紧紧握住一样。如果是平常女子,肛洞此时多半已经受创。襄城君的肛洞越绷越紧,却丝毫没有受伤的迹象。程宗扬放下心来,知道她屁眼儿小是小,但承受力惊人,于是一口气捅到根部,来个尽根而入,然後用力挺动起来。

    襄城君大半身子都浸在热水中,只有头部和屁股高高翘起。随着程宗扬的抽送,水花不断泼溅在襄城君白花花的大屁股上,臀肉水淋淋散发着湿媚的艳光。

    襄城君双手攀着木桶边缘,眉头紧紧颦着,被插弄得连声尖叫。卓雲君拿起她一隻手,放到臀後,让她摸住肛中那根粗圆的肉棒,一边笑道:“你瞧,是不是变大了?”

    摸着肛中的肉棒,襄城君羞态毕露。她讨饶道:“哥哥轻一些……奴家後面好胀……屁眼儿都要裂开来了……”

    程宗扬真气微吐,那颗药丸碎裂开来,融化在柔腻的肠道中。襄城君双目渐渐变得迷茫起来,螓首也开始不受控制的来回摇摆。她臀沟上方的椎尾部位,慢慢伸出几根银白的毫毛,接着银光一闪,伸出一条银色的狐尾。毛绒绒的狐毛又鬆又软,在臀後来回摇晃。

    程宗扬一把揪住狐尾,襄城君浑身一颤,然後整具身子都像失去骨骼一样,变成绵软无比。

    程宗扬一口气插弄了小半个时辰,直到襄城君屁眼儿被肏得发烫,整隻雪臀都被幹得乱颤,才“啵”的一声拔出阳具。

    襄城君臀间留下一个直通通又粗又圆的肉洞,能清楚看到肛内的嫩肉还在不住痉挛。

    黑魔海毒宗的大宗师亲手制成的毒品,效力果然惊人,襄城君吃吃娇笑着,任人摆布。程宗扬站起身,把襄城君抱到腰间,分开她的双腿,架在桶上,然後从下方挺身而入。

    襄城君下体敞露,蜜穴悬在半空,那根肉棒在她湿淋淋的穴中不停出入,每一下都捣入蜜穴尽头,重重撞上花心。

    襄城君仿佛升上雲巅,一边失神地尖叫着,一边摇头摆尾,她长髮散乱,毛绒绒的狐尾在丰臀上扫来扫去。

    眼前如雪的肤光一闪,一条白美的玉腿迈入桶中。卓雲君浑身赤裸,含笑进入木桶,从後面抱住那个妖艳的妇人。襄城君高耸的双乳被人握住,接着乳头被人挟紧,熟练地揉弄起来。她叫声愈发尖亢,随着肉棒的进出,下身淫液泉涌。

    程宗扬与卓雲君相视一笑,双唇吻在一处。那个妖艳的狐女被他们两人夹在中间,丰腴的肉体像条白蛇般蠕动着,前後奉迎。充满肉感的雪乳丰臀被揉弄得不住变形。

    小婢红玉靠着门柱席地而坐,她闭着眼,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似乎正在做一个美梦。室内的淫声浪语像被罩在一隻玻璃瓶中一般,没有泄漏丝毫。……

    程宗扬直到天色大亮才醒,卓雲君早已返回北邙,身边空无一人,只有榻上那条揉成一团的亵衣,诉说昨夜的荒唐。毛延寿对昨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只当自己昨日太过劳累,沾上枕头便睡熟了,丝毫不知道昨晚还有人来过。

    程宗扬随便洗漱过,便和毛延寿一道出门。他本来想去酒肆取回车马,顺便看看老敖他们酒醒没有,结果刚出坊门,就被一股肉香吸引过去。

    对面的金市大门敞开,坊内临街几间食肆用大鼎煮着羹汤,浓白的骨汤不住翻滚,散发出阵阵香气。旁边的漆盘里盛着大块大块煮熟的猪肩肉,大筐中摆着成堆的雪白蒸饼。食客们拿出几文钱,便能买上一大碗浓汤,然後指点着叫人割下一块猪肩,在案上剁得稀烂,再洒上椒盐、香葱,夹在饼中,便是一顿美味的早餐。

    程宗扬昨晚只剩喝酒了,肚子还空着,见状要两碗羹汤,两块肉饼,和其他食客一样席地而坐,伏案大嚼。一口浓汤下肚,整个胃里都暖和起来。毛延寿一边吃一边看着周围的人群,不时用箸尾在袖子上画着什么。

    程宗扬喝了半碗羹汤,感觉残留的酒意全部驱散,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他拿着肉饼慢慢吃着,见毛延寿在衣袖上画得认真,连饭都忘了吃,不由笑道:“画什么呢?”

    毛延寿回过神来,“小的见这市中人物纷纭,不由技痒,一时失态,让家主见笑了。”

    “都是些市井的小人物,有什么好画的?”

    毛延寿一向逢迎拍马,专捡好听的说,但谈到画技,却罕有的反驳道:“家主此言差矣。画鬼容易画人难,市井百态,人间烟火,才是丹青大道。”

    “是吗?我看有人画些山山水水,花鸟鱼虫,不仅能大把大把的换钱,品位还挺高。”

    “小的不敢说山水静物只是画中末技,但以小人之见,山水花鸟终究是山水花鸟,千载万载亦不改其色,前有古人,後有来者,其技唯有写实写意之分。市井则不然,人乃万物灵长,虽是一日之内,一人之面,或喜或怒或思或悲,不一而足。此其表耳,若是丹青圣手,点滴之际,或奸或直,聪颖愚鲁,贤与不肖,其思其想,其行其止,跃然纸上。此乃丹青之大道。”

    毛延寿越说越起劲,指点着市中往来的行人道:“家主且看,此一後生年不及弱冠,步履匆忙,面带饥色,腰间却佩着一方青玉,当是出身尚可,其後家道中落,不得不入市谋生,然其志气可嘉,描摹时眉宇间当有三分希冀。再如门外胥吏,肥头大耳,满面虬鬚,喝斥商贩时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然其衣多尘土,裤有陈垢,可见家无贤妻。绘其凶狠之余,笔端当存三分怜意。”

    毛延寿抬手指着远处,“再如街角那位老者,敝衣烂鞋,犹如丐者,其袜虽是上等棉料,却髒旧难辨。再看其以垂暮之年,与一群斗鸡儿混迹一处,见得一鸡便双目发亮,可见此翁老不正经。其少年之时,多半是斗鸡走犬之辈,至老无恒产,略有钱铢,便挥霍一空,描绘此等人物,颓唐中当有三分痴顽,更有一分若有若无的悲凉……哎,家主,家主……”

    老头蹲在墙角,眯着眼睛,乐呵呵看着场中。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抱着斗鸡商量半晌,然後选出两人。

    东边少年抱的斗鸡赤冠黑尾,往地上一放,那鸡立刻绷直身体,高耸着头,爪、胸、颈、首,斜着昂着一条直线,然後发出一声尖啼,它胸脯肌肉隆起,中间凹出一道细线,金色的羽毛凌乱不堪,显然此前已经斗过多场,唯有黑色的鸡尾依然完整,骄傲地高高耸起。

    少年们吆喝道:“下注!下注!”

    “我押十钱!赌黑尾胜!”

    另一边的少年嗤之以鼻,阴阳怪气地说道:“西城的小子们,你们都输三场了,再输连裤子都没了。”

    西城的少年反唇相讥,“东城的蛤蟆们,没见识过我们黑尾的厉害吧?我押二十钱,赌黑尾赢!”

    “让你们瞧瞧什么叫好鸡!”

    对面的少年不慌不忙抱出一隻斗鸡放在地上。那隻斗鸡褐羽棕爪,落在地上只微微舒展了一下双翼,翅上的羽毛紧绷绷的,仿佛一整块生锈的铠甲,接着昂起头,一动不动。

    周围除了东西两城参与斗鸡的少年,还有一群纯粹的围观者。见到东城少年抱出的斗鸡,顿时一片哗然。

    有人兴奋地叫道:“你看!你看!这鸡斜瞪着眼,羽毛一动不动,这叫呆若木鸡!最顶尖的斗鸡!”

    “羽毛不动,眼珠子一直在动,这叫什么呆若木鸡?”

    “那是黑尾在绕着它转呢,它要连眼珠都不转,那不成了死鸡?”

    接着有人叫道:“二十钱!我押东城的褐羽胜!”

    “十钱!押褐羽胜!”

    东城一名少年傲然道:“一枚银铢!黑尾要赢,就都是你们的!”

    人群里一阵轰动,没想到有人拿一枚银铢来押褐羽赢。洛都斗鸡成风,最顶级的斗鸡坊,一局胜负不下千金。这些市井少年,最大的梦想就是养一隻上好的斗鸡,有资格进入斗鸡坊一决胜负。在他们中间,黑尾可以称得上是明星斗鸡,要不是城东的少年专门寻了一隻斗鸡,夸口斗遍城西无敌手,黑尾的主人还不肯让黑尾下场。

    不过片刻工夫,场中便放了两小堆钱铢,围观的众人七成押西城的黑尾赢,三成押的是褐羽,两边的钱铢倒相差无几。

    老头凑过去,拢着手一脸讨好地说道:“我也押一个?”

    “赶紧的!买定离手!”

    老头从袖中摸出两枚铜铢,偷眼看了看,挑出一枚最旧的,狠了狠心,递到场中。

    还没等他说押哪一边,就被人不耐烦地拦住,“最少五钱!”

    “一枚铜子也是钱啊。”

    “没钱滚蛋!别碍事!”

    老头讨好地说道:“我就凑个热闹,沾点儿喜气……”

    “拿一文钱也往这儿押?你是来捣乱的吧?”

    “我就是瞧瞧……哎哟,你瞧这鸡!不得了啊!”

    那老头一连串的马屁拍过去,人家连眉毛都没动,“没钱?一边玩去!”

    老头没奈何,又不甘心收手,在人群里找了几个七八岁的小毛毛头,一番花言巧语,拍着胸脯保证能大赚一笔,诳了几个小屁孩,合伙凑了五枚铜铢。老头攥着钱犹豫半晌,最後押在黑尾一边。临到开场又改了主意,一把抓过来,放到褐羽那边。

    金市本来就是西城少年的主场,老头出尔反尔,顿时引起众怒。西城的少年固然不高兴,东城的少年也觉得这老头着实惹人讨厌,顿时一片鄙夷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投过来。

    老头权当没看见,拢着手蹲在场边,满脸振奋地看着场中两隻斗鸡,一张老脸容光焕发。

    黑尾绕着褐羽越走越快,忽然羽毛一振,伸长的脖颈上绒羽直竖起来,凌乱的羽毛一阵摇晃,红着眼睛扑了过去。褐羽蜷着一条腿,以金鸡独立地姿势斜眼看着对手,黑羽磨利的尖喙啄来,它避也不避,只头一偏,往黑尾翼下啄去。

    黑尾的尖喙落在褐羽背上,那层铠甲似的羽毛只被啄出一个小坑。褐羽却一口从黑尾翅上啄下几根羽毛,让它本就稀疏的羽翼更加零乱,羽下渗出血迹。

    褐羽一击得手,前来挑战的东城少年顿时喜笑颜开。在黑尾身上下了赌注的少年大声鼓噪,给黑尾鼓劲。

    两隻斗鸡翻翻滚滚恶斗起来,黑尾不愧是常胜将军,充血的鸡冠高高鼓起,双翼像风车一样张开,在空中飞腾。另一边的褐羽微微张着双翅,用厚实的羽毛挡住对手的尖喙利爪,稳稳向前迈步,偶有反击,必定溅血。

    场中鸡羽乱飞,两隻斗鸡斗出血性,疯狂地扑击对手。眼看黑尾的羽毛越来越少,老头脸上的皱纹也跟菊花一样绽开,他一眼不眨地紧盯着场中的斗鸡,拢在袖里的双手也伸出来,乐滋滋搓着,似乎对面那一堆小钱钱正冲自己招手。

    忽然身後有人道:“哟,乐着呢?”

    老头扭头一看,赶紧陪上笑脸,“您乐!您乐!”

    程宗扬风轻雲淡地说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打个招呼呢?”

    “这不刚进城吗?”

    朱老头眼睛一亮,盯着程宗扬手里半张肉饼,狠狠咽了口吐沫,口水涟涟地说道:“吃着呢?”

    “少废话!死丫头呢?”

    “我这不正找她吗?”

    朱老头左顾右盼,喃喃道:“这丫头跑哪儿了?”

    程宗扬一听就急了,劈手揪住朱老头的衣领,“你把人丢了?”

    “哎!哎!小程子,你别急啊。那丫头指定没事。”

    朱老头道:“钱都在她身上呢。紫丫头说钱搁我身上不放心,全都给我要走了,她身上带着钱,能有啥事?我可是饿了三四天了。”

    “什么?你们两个三四天都没见面了?”

    “前天她走的,再往头里两天,紫丫头说大爷挣俩钱不容易,路上省着点,到了城里好吃你的,我听着是这个理儿,头两天就在饿着。”

    “行啊。饿了三四天,还有心思玩斗鸡,你这是有钱烧的吧?”

    朱老头精神一振,“这可不一样!大爷身上就剩两个铜子,进城正犯难呢,谁成想,运气好啊!正好碰上斗鸡的!这场一赢,一文钱变两文钱,再赢一场,就是四个铜子,再赢一场就是八个,再赢一场就是十六个……小赌怡情,大赌发家,全指望这一文钱了。”

    “你要连赢上六十场,整个六朝不都全成你的了吗?”

    “瞎说,哪儿有那么多?最多赢个房子。”

    朱老头美滋滋道:“赢个房子也不赖……”

    “万一输了呢?”

    “铁定赢!大爷这眼睛毒着呢!”

    朱老头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瞧见大爷押的那鸡了吗?斗到这会儿,羽毛一丝都不乱!”

    程宗扬往场中瞥了一眼,黑尾还在上下翻飞,但身上的羽毛掉落大半,已经是强弩之末。另一边的褐羽虽然不会飞腾,却一步步走得极是稳健,羽毛上只有几个浅浅的小坑。

    “这鸡的羽毛这么结实?”

    “小程子,你这就不懂了吧?斗鸡这事,大爷可是行家!”

    朱老头低声道:“外行看不明白,大爷可是一眼就瞧出来——这鸡羽毛下面是刷过胶的!要不连飞都飞不起来呢?羽毛都粘实了。”

    话音未落,场中突然一声尖啼,黑尾高高飞起,利爪探出,闪电般落在褐羽胸口,像铁钩一样撕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褐羽铠甲一样的双翅使劲挣扎几下,然後倒在地上,黑尾跃到褐羽身上,利爪紧紧扣住它的脖颈,偏着头往它胸前的伤口狠啄,鲜血四下飞溅。

    朱老头目瞪口呆,眼看着自己的一文钱拍着翅膀扑扑棱棱飞走了。

    场中少年大哗,这一幕实在太快,黑尾本来节节败退,谁知忽然飞起一蹬,对面的斗鸡就血溅当场。

    程宗扬同情地说道:“本来能赚个六朝的,这下没了。”

    朱老头用髒兮兮的衣袖擦着眼,一脸不相信地说道:“咋回事?咋回事?”

    忽然人群中有人叫道:“西城这些狗贼!在鸡爪里藏了刀片!”

    “放屁!你哪隻眼睛看见有刀片?”

    “打!打西城这帮狗贼!”

    “东城的小贼敢到我们西城来撒野?揍他们!”

    场中顿时大乱,两边拳脚交加,黑尾的主人扑过去用身体护住自己的斗鸡,然後连滚带爬地钻出人群,远远躲在安全的位置,抱着斗鸡亮出鸡爪,义愤填膺地大骂东城的少年输不起。东城的少年只当没看见,先出口恶气再说。两边虽然打得激烈,但颇讲道义,一不碰对手的斗鸡,二不乱动下注的钱铢。朱老头厚着脸皮去讨自己一文钱的赌金,结果被骂了回来。倒是信了他的忽悠,合伙下注的几个小屁孩,哭天抹泪地抱着他的大腿死活不肯撒手,要他还钱。最後还是程宗扬掏出钱打发了他们。

    程宗扬扯着朱老头离开,朱老头还在长吁短叹,“这世道!还能不能安安静静斗回鸡了?”

    程宗扬提声道:“来碗羹汤,一个肉饼。”

    毛延寿有些诧异地长身而起,拱手道:“家主。”

    程宗扬介绍道:“这是毛延寿毛先生。丹青圣手。这是朱八八,商会里打杂的。”

    毛延寿客气地说道:“原来是朱先生。”

    朱老头倚老卖老地说道:“是小毛啊。往里边挪挪。”

    说着毫不见外地捧起毛延寿的汤碗,活像饿死鬼投胎似的,一口气下去半碗。

    毛延寿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不讲究的老家伙,直看得目瞪口呆。程宗扬只好解释道:“别介意啊。他饿了好几天了——反正你那碗也没怎么喝。给你换一碗算了。”

    朱老头半碗热汤下肚,整个人都活泛起来,中气十足地冲着食肆嚷道:“刚才那碗多加杂碎!弄个大腰子!抓把肥肠!”

    程宗扬安慰毛延寿,“再给你另外要一碗得了。”

    毛延寿不知道该说什么,没话找话地寒喧道:“朱先生口味挺重啊。”

    朱老头大咧咧道:“叫啥先生?叫大爷。这肉羹就得喝味儿冲的。小毛啊,给你也添个腰子?”

    毛延寿摆手道:“这就好,这就好。”

    程宗扬道:“怎么样?”

    朱老头自然知道他问的什么,摇头道:“这世道,人心都败坏了……就剩这腰子味儿还地道。”

    程宗扬黑着脸道:“慢点吃,没人抢你的!”

    朱老头呼呼噜噜扒了半碗杂碎羹汤,舒坦地呼了口气,然後苦着脸道:“他们不肯认啊。”

    程宗扬一怔之下,顿时大喜,“他们不承认死丫头是门人?太好了!我看咱们也别折腾了,就这么着吧。就当你们这一支绝後算了。”

    “就算我愿意,紫丫头能愿意吗?”

    “她有什么不愿意的?我跟她说!”

    “你说她有什么不愿意的?”

    朱老头语重心长地说道:“那丫头可是要面子的。”

    程宗扬哑口无言。被岳鸟人遗弃,已经是小紫的心结。现在朱老头带着她归入黑魔海门墙,又被拒绝,可以想像她的心情,两次被当成弃儿啊。

    “收个弟子还管这么宽?”

    “要不我怎么只有阿巫一个弟子呢。”

    朱老头道:“没拜过魔尊,算不得列入门墙,他们说了,什么时候拿回玄天剑,什么时候让她拜魔尊。”

    “凭什么啊!”

    “玄天剑咋丢的?”

    程宗扬又一次哑口无言。就凭鸟人当年办的那事,巫宗能同意用玄天剑换小紫列入门墙,已经是天大的让步了。说到底,小紫还是被他的便宜老爹给坑了,这鸟人真是害人不浅。

    “玄天剑去哪儿找呢?”

    “那么要紧的物件,总不能说没就没了吧?”

    没错。玄天剑作为黑魔海镇教三宝之一,鸟人抢到手总不会随便乱丢。当年剿灭黑魔海巫宗,八骏可都是出过力的,当事人还有一堆,总能问出些线索来。

    程宗扬放下心,“入门暂时不说,大祭的事呢?”

 
小说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