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全文阅读

上品寒士-第20部分(2/2)

作者:soweibo

,回首道:“敢请子重兄以竖笛一曲相送。”

    陈操之便取柯亭笛来,立于檐下吹之,望着两盏灯笼在春夜雨中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箫声消逝,雨声淅沥。

    第八十五章 芳心穿透

    绵绵春雨一直下到二月末,这期间陈操之见过陆葳蕤两次,一次是陆葳蕤来桃林小筑,把她的《窗外桃花三两枝》草图拿来给陈操之看,听听陈操之的意见,张墨作画讲究风范气韵,但骨力稍逊,陆葳蕤也一样,不过女子作画骨力太劲反而不协调,刚劲有刚劲之美,柔媚有柔媚之美,陈操之自然是要夸赞陆葳蕤的。

    还有一次是真庆道院,两个人一起去看山茶,那些姹紫嫣红的茶红即将凋谢。

    那日午后,小雨不断,陆葳葳打着一把油纸伞,伸手轻轻碰触山茶“瑞雪”,纤细手指与花瓣同白,说道:“陈郎君,这些山茶,我们从花开看到了花落,不知道下次花开时,我们还能不能一起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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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对着莹白如雪的茶花道:“若有心,就能看到。”

    陆葳蕤面色微红,沉默了一会,轻声道:“陈郎君,我年十六了,若嫁作他人妇,那就不能陪你看茶花了。”

    陆葳蕤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已经是羞得抬不起头来了,抚在“瑞雪”花瓣上的手缩回来,白皙的手背上沾着雨滴,好似珍珠落玉盘。

    陈操之伸手轻轻在陆葳蕤雨湿的手背上一抹,然后握住陆葳蕤这只手,陆葳蕤吃惊地挣扎了一下,想抽回手,随即醒悟,俏脸通红,轻轻反握住陈操之的手,微微颤抖着。

    两个人的手都是湿湿的,凉凉的雨水被紧握的双手焐得温热,两颗跃动的心似乎转移到了手掌上,紧紧贴在一起,“怦怦怦怦”地对撞——

    小婢短锄走了过来,大声叹气道:“这接连几天雨,茶花就提前凋零了,只明日就没得看了。”

    陈操之放开陆葳蕤的手,低声道:“不要嫁,等我娶你。”

    陆葳蕤脸红到耳后根,脖颈也全红了,纯美动人的容颜霎时间有着难以言表神采,鼻音如箫管,低低的“嗯”了一声,又觉得声音太轻承诺得不够分量,就使劲点了一下头,以致于髻上的金步摇滑出,“叮”的一声掉在山石上。

    陈操之俯身拾起那支精美的金步摇,见金步摇坠子上沾着泥水——

    小婢短锄赶紧取出一方绢帕道:“我来擦拭。”接过金步摇,脖颈夹着伞柄,腾出手小心翼翼地用绢帕将金步摇流苏擦拭干净,然后道:“小娘子,把头低下来一些,我给你插到髻上去。”

    陈操之伸手道:“短锄你个子小,让我来吧。”

    短锄“哦”了一声,见葳蕤小娘子没反对,便将金步摇交到陈操之手上。

    陆葳蕤头向前倾,低眉垂睫,脸上红晕不散,并无知觉的发丝这时也似乎有了灵敏的感觉,那支金步摇透髻而入,陆葳蕤浑身一颤,一颗芳心似乎也同时被穿透,有一种痛、有一种浸入骨髓的甜蜜,待抬起头,已经两眼是泪,回身悄悄拭去,不让短锄看到。

    ……

    三月初一是休学日,丁春秋因为他父亲丁异月初会来吴郡,早两日便搬到城里的姑苏客栈去等着了,扬州大中正庾希将于本月十八日之前到达吴郡,主持吴郡十二县的九品官人考核。

    这日午后,陈操之携《碧溪桃花图》冒雨去太守府,先向陆纳借汉隶《西岳华山庙碑》拓本,陈操之觉得自己这半年来书法进境不大,或许是因为自己汉隶底子不扎实的缘故,那日在华亭小惜园看了陆葳蕤写的《华山碑》体隶书,很是喜爱,便也想临摹《华山碑》以磨砺自己的笔力。

    陆纳道:“《华山碑》拓本在葳蕤那里,我即派人去取——”便吩咐小僮去了,又道:“上次你欲借《平复贴》,我问了陆禽,他带回建康去了。”说着取出一贴,秃笔写麻纸,笔法质朴老健,正是《平复贴》。

    陆纳道:“这是我近年临摹《平复贴》最满意的一贴,可得八分神似,你带回去看吧,不用归还了。”

    陈操之谢过陆太守,接着呈上《碧溪桃花图》,请陆使君指教。

    陆纳展卷一看,喜上眉梢,说道:“画得妙,这是狮子山吧,移到草堂后面了,哈哈,甚妙,巧夺天工,这片桃花尤其画得好,气韵生动。”又细细赏鉴,说道:“只是这溪水环绕稍欠遮掩之美,山石的皱褶亦有所欠缺,笔法细看还颇粗疏,操之的画,乍一看去,绝妙,细看则瑕疵颇多,与卫协的《桓伊赠笛图》、顾恺之的《月夜捣衣图》相比不是很耐看啊。”

    陈操之恭恭敬敬道:“使君批评得是,小子还须下大苦功才行。”

    陆纳道:“你学画才半年,就已经达到了此等境界,真是可惊可怖了,细枝末节假以时日自然会完善提高,难能可贵的是你的画境,已隐然大画师气象。”命一边侍候的婢女去请葳蕤来此赏画,又道:“把夫人也请来,夫人见了此画,也必欢喜。”

    婢女急急去了,陆纳笑道:“操之上次去华亭救治荷瓣春兰,还向内子请教绘画技法是吧,内子是张安道从妹,长于花卉画,不过我以为即便她来画这桃花,只怕也不如你,你这桃花的确画得妙,葳蕤这几日也在画桃花,我还没看到画成了没有。”

    小婢在半路上便遇到了夫人张文纨和葳蕤娘子,陆夫人张文纨正在惜园百花阁看陆葳蕤画的那幅《窗外桃花三两枝》,对陆葳蕤借窗取景甚感新奇,陆葳蕤也不说这是陈操之教她的,倒不是掠美,而是心里的秘密,听到小僮来取《华山碑》拓本,问知是陈操之来了,便与后母张文纨一起往前院而来,小婢簪花捧着那卷桃花画轴跟着。

    陆纳见到张文纨,笑道:“夫人来得好快,你来看,陈操之这桃花画得如何?”

    张文纨与陆纳看画时,陆葳蕤命小婢短锄把《华山碑》拓本递给陈操之,向陈操之嫣然一笑,两个人未交一言,心里都极欢喜。

    陆葳蕤知道避忌,不敢与陈操之眉来眼去,走到后母张文纨身边一起赏画。

    张文纨对那幅《碧溪桃花图》熟视久之,问:“陈郎君,这种画桃花之法是卫协先生传授你的吗?”

    卫协的《卫氏六法》并没有这种点染法,陈操之道:“卫师指点过我如何花卉着色,我就自己试着这样点染,也不知好还是不好?”

    张文纨道:“很好,很好,上回在梅岭小惜园陈郎君说要向我学画,唉,我如何教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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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道:“陆夫人太谦了,小子画技粗陋得很,真心希望夫人不吝赐教。”

    张文纨便将陆葳蕤的那幅画一并展开,指点陈操之笔法上不够精细之处。

    管事来报,钱唐丁舍人求见。

    “丁舍人?”陆纳一时没想起丁舍人是谁。

    陈操之道:“使君,丁舍人便是操之孀嫂的叔父,钱唐丁异。”

    陆纳一拍脑门,道:“原来是他。”命管事请丁舍人到客厅暂候,他即便出见。

    陆纳正了正衣冠,正待出书房,转头对陈操之道:“操之,你与我一起去见丁舍人,他也是你姻亲。”

    陈操之便向陆夫人和陆葳蕤告辞,随陆纳来到客厅,丁异和丁春秋父子正坐在那里。

    丁春秋一见陈操之,惊喜地叫了一声:“子重——”

    丁异清咳一声,提醒儿子注意礼仪,心道:“陈操之还真是陆府的常客啊。”向陆纳施礼道:“丁异拜见陆使君,忆昔建康一别,忽忽数载,丁某老矣,而使君风采更胜昔日。”

    陆纳含笑与丁异寒暄数语,丁异又命丁春秋给陆纳行礼,陆纳问知丁春秋也在徐氏学堂求学,便对丁异道:“钱唐可谓才俊辈出啊,舍侄陆禽与令郎,还有陈操之都是同学,以后要多往来才好——操之,怎么不来见过丁舍人?”

    陈操之这时才上前向丁异见礼,丁异见陆纳待陈操之如子侄般亲切,暗暗称奇,还礼就座。

    丁异与陆纳谈些旧事,又说起即将进行的九品官人考核,陆纳道:“令郎暂定第五品吗,定能通过考核的,《诗》、《论》和《礼》、《传》,亦不甚难,只要品行未出现大的过错,都能正式定品,州中正定品可比郡中正访察人才擢之入品轻松得多。”

    丁异与陆纳交情平平,不便久谈,又闲话了一会,便即告辞。

    丁异走后,陈操之也向陆纳告辞,陆纳让小僮领陈操之去书房取字贴和画卷,陈操之来到书房一看,陆夫人张文纨已经回内院去了,《碧溪桃花图》也被她带走,陆葳蕤还在书房里临贴,自然是在等他。

    两个人淡淡的说了几句花和画,眼里的情意却是浓得化不开,临别时,陆葳蕤用手悄悄触了触陈操之的手背,迅即分开,脸儿绯红,眼神清亮,一点小小接触就觉得心里异常的快乐。

    陈操之回到桃林小筑,却见丁春秋也在,正待问他怎么不陪其父在城中姑苏客栈住?却听丁春秋抢先道:“子重,家父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家父来吴郡途中在嘉兴县遇到了陈流,陈流似乎也是来吴郡的,瞥见家父便躲开了——子重,这个陈流只怕会对你不利,你可得小心些。”

    第八十六章 大道如青天

    丁春秋是专门来提醒陈操之这件事的,说完后便冒雨驱车回城。

    防人之心不可无,陈操之定品在即,被逐出陈家坞的陈流选在这个时候来到吴郡,只能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

    来德怒道:“那个陈七,亏小郎君年前还答应族长给他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竟还想着要害小郎君,这人的心真是黑透了。”

    刘尚值皱眉问:“子重,你猜那陈流能干些什么?”

    陈操之道:“无他,就是想坏我名声。”

    刘尚值道:“子重在钱唐、在吴郡,风评都是极佳,陈流是什么样的人县上的人都清楚,清者自清,浊者更浊,陆太守、徐博士都知你的品行,陈流想坏你名声,只会把自己搞得更臭。”

    徐邈早早用了晚餐,这时过来与陈操之谈论声韵之学,听了这事,笑道:“君子之道三: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怕他怎的,那种不容于宗族的败类,敢来郡上造谣言,倒霉的是他自己。”

    陈操之倒没有像刘尚值、徐邈那么看轻陈流,陈流在钱唐县做刀笔吏,心计是有的,更可虑的是陈流背后后主使的是鲁主簿和褚氏家族,现在看来褚氏家族与他陈操之是鱼死网破、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只有完全击垮褚氏家族,否则的话他陈操之、陈家坞族人在钱唐就不得安宁,总要伺机寻衅的,但以陈操之现在的身份,显然还不能撼动褚氏在钱唐的地位,所以陈操之还得非常谨慎。

    原本脾气火爆的冉盛听了众人议论,却出奇地没有说什么,只是握着把小刀学来德削木头。

    戌时初,祝氏兄弟不请自到,这些日子有时陈操之去祝英台住处,大多时候是祝英台来桃林小筑,或品茗清谈、或纹枰对弈,祝英台依然是直言快语,初识时是觉得此人狂傲有些可厌,但交往久了,高华气质流露,让人不觉得他狂傲,只觉其不同流俗,徐邈、刘尚值都对祝英台非常佩服,徐邈常常与陈操之联手与祝氏兄弟辩难,互有胜负,兴味盎然。

    现在祝英台与陈操之对弈虽然还是负多胜少,但已经很少在开局就被打崩,他开局时小心避免中陈操之的圈套,选择简明行棋,不与陈操之在角部多纠缠,经过这七、八局的较量,祝英台已经瞧出陈操之的布局非常厉害,中盘力量也很强,常有妙手,官子是陈操之的弱项,只要进入大官子阶段,他没落后三子以上,就有望扳回来,祝英台以为不需要多少时日,他就能完全占据上风,那时和陈操之下棋就没什么劲了,就等着陈操之去他住处找他对弈了,高手总要矜持一些嘛。

    陈操之与祝英台对弈是全力以赴,祝英台是他前世今生遇到过的最聪明的人,在棋局上祝英台很少会犯同一个错误,那些定式骗招只能对祝英台使用一次,第二次他就能从容避过,若是那种很过分的骗招,祝英台还会反击,让陈操之得不偿失,所以陈操之也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这心思是越逼越妙、棋力是越压越长的,与祝英台对弈,陈操之也觉得自己棋力在长进,总能压祝英台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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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陈操之有些神思不属,在与祝氏兄弟辩白马非马时落了下风,又在其后与祝英台对弈中小负。

    祝英台缓缓收着棋子,凝视陈操之,问道:“子重兄有何心事?”

    陈操之淡淡道:“输了就是输了,何必找理由。”

    祝英台道:“这棋应该是你赢的,后面你疏漏太多,似乎不大专心啊,这样赢你,我很不痛快。”

    陈操之道:“那么抱歉,是我养性功夫不够啊,最近一段时间就不要对弈了。”

    祝英亭道:“子重兄是为定品之事担忧吗?以子重兄之才,区区六品官人算得了什么!”

    陈操之不答,对冉盛道:“取我柯亭笛来。”

    祝英台长身而起,笑道:“主人吹笛逐客了。”

    此时雨收云开,云隙深处,几粒寒星闪烁,看来这十来日绵绵的春雨应该要止歇了。

    祝氏二仆灯笼照路,二婢随后,祝氏兄弟闲闲地走着,身后那桃林掩映的草房子,淡淡的灯火映在湿湿的泥地上,一缕箫声缭绕不绝,穿林渡水,始终在祝氏兄弟耳畔——

    祝英台叹道:“清谈对弈,都是为这别时一曲啊。”

    又行了一程,草堂箫声虽因隔得远而低微,但由于陈操之的吹奏技巧和柯亭笛异于其他洞箫的音色,虽然隔了数十丈,在这静夜中依然历历可闻。

    祝英台在桃林外停下脚步,倾听那悠远缥缈的箫声,徘徊不忍离去,往日走到这里,那箫声就止了,今夜却依旧遥遥吹奏,似在倾诉、似有忧思,有时缠绵悱恻、有时奔放激烈、有时一往情深、有时如履薄冰——

    良久良久,箫声幽细下去,待要凝神再听,转瞬就已缈不可闻,只有夜风清冷,碧溪流水这时才细细潺潺流淌起来。

    ……

    此后数日,陈操之一去学堂听讲,冉盛就撒腿一路跑到城里,去郡城各客栈寻找陈流,接连找了两日不见陈流踪影,又到褚俭府第附近转悠,第四日,终于发现陈流与一个褚府管事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冉盛一时没注意隐藏,被陈流一眼看到,心虚失色,反身就走。

    冉盛暗悔自己大意,他原想发现陈流后偷偷跟上,在僻静处给他后脑勺抡一棒,打不死也打残他,没想到却被陈流看到他了。

    冉盛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性子,既然看到了,那就没有轻易放过的,大喝一声,大步抢上去,褚府管事不明白怎么回事,愣愣地站在那,被冉盛一把推倒,直追至褚府大门前,抽出藏在袖管里的短木棒——

    陈流腿快,前脚已跨进褚府门槛,褚府两个仆役这时也已走了出来。

    冉盛不管不顾,直冲过去,对着陈流脑袋就是一棍砸下——

    陈流听到脑后劲急的风声,吓得魂飞魄散,急偏脑袋,那势大力沉的一棍就砸在他左肩胛骨上,听得“咔嚓”一声骨头碎裂声响,陈流惨叫一声,栽倒在地。

    冉盛还想补上一棍,彻底结果了这个陈流,但褚府管事已经爬起身,大叫抓贼,褚府仆役也已冲过来,冉盛不是完全只知蛮干的,知道褚府的人动不得,转身便跑,疾逾奔马,褚府仆役又如何追得上他。

    冉盛一口气跑出西门,才发现短棍还握在手里,摇了摇头,跑到小镜湖边,将短棍丢进水里,回到徐氏学堂,徐藻博士刚刚授完《小戴礼记》,草堂学子们收拾纸笔准备散学。

    陈操之看到满头大汗的冉盛,问:“小盛,你干什么去了?”

    冉盛想想这事不能瞒小郎君,便道:“小郎君,我看到那个陈流了。”

    陈操之知道冉盛火爆的脾气,惊问:“你把他怎么样了,打死了?”

    冉盛挠头道:“没对准,应该没打死,不过至少三两个月他害不了人了。”

    陈操之问知冉盛是在褚府门前把陈流给打伤的,眉头紧皱,和徐邈说了一声,带着冉盛一起去见徐藻博士,这事还得请徐博士拿主意。

    徐藻听陈操之说了事情原委,说道:“陈流是没有悔改之意的,他来吴郡投在褚俭门下,定然是要想方设法暗害操之,我料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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