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全文阅读

上品寒士-第29部分(2/2)

作者:soweibo

    陈母李氏点头道:“嗯,丑儿快去相迎吧,人家远道而来,莫要失礼。”一面命曾玉环及其长媳赵氏赶紧多备几样菜肴。

    陈操之带着来福、来德还有冉盛出坞堡往北迎出半里多路,就见烈日下两辆牛车迎面驶来,车边还有两个步行的随从,前面那辆牛车先停下,下来的是高大健壮的刘尚值,还有他的贴身侍婢阿娇。

    刘尚值遥遥向陈操之作了一揖,便向后面那辆车里的杨泉说着什么,广陵名医杨泉也下了车,圆脸、微胖、扁平鼻梁,眉毛很长,几乎要遮到眼睛,年龄在五十开外。

    陈操之快步迎上去,隔着数丈便向杨泉深深一揖,又紧走几步,拱手道:“如此暑日,杨太医千里远来,操之不胜感激,先生请上车坐着,敝宅还在半里外。”

    杨泉向陈操之还礼,含笑打量这个名声远扬的寒门美少年,扬州内史庾希就是因这少年而气得大病一场的,此子在吴郡声名之盛可以说是家喻户晓,扬州、建康俱有此子逸事流传,散骑常侍全礼、大司马参军桓伊、吴郡太守陆纳都极为赏识这个陈操之,新近又传言郗超与这个陈操之一见如故、抵足夜谈——

    名医也如名士,也是要蓄养声望的,那些局促于乡闾、声名不出本县的医生当中也颇有医术高超之辈,何以无籍籍名,就是不善养望,杨泉是很懂这一点的,他原是尚药监的太医,因与太医令不睦,辞职归广陵,一向只为高门显贵治病,为一个寒门老妇奔波一千多里,他杨泉自问没有这么高尚的医德,若不是看陆太守的面子,单凭陈操之还是请不动他的,但此时一见面,杨泉心里便暗赞一声,他游走于士族公卿之门,阅人多矣,似这般风仪的美少年难得一见,只有王右军第七子王献之可以与这个陈操之媲美。

    寒暄数句,杨泉便坐回车上,这阳光实在毒辣,金针般直扎下来,他晒不住。

    陈操之与刘尚值步行,刘尚值先问陈操之母亲身体情况,得知平安,便露出了往日嬉笑本性,与陈操之轻松谈笑,说道:“子重,你的六品免状已经领到,我还代丁春秋也一齐领了,这次带了回来,昨夜就是在丁氏别墅歇的夜,一早赶过来。”

    陈操之得知自己终于定品,只感淡淡喜悦,可以让母亲高兴一下了,问:“尚值在郡府公干顺心否?”

    刘尚值道:“尚可,陆使君对我比较关照,虽是无品小吏,但还不算太浊,我爹得你报信后还派了两个家人送了不少钱帛去吴郡,供我使用,那点微薄俸禄哪够我花费啊——我这次回乡也算是公干啊,陆使君派我陪同杨太医来钱唐,治好令堂的病后我还要陪杨太医回吴郡的。”

    说话间,到了陈家坞,陈母李氏亲自出迎,杨泉下车,赶紧请陈操之扶他母亲进去,莫要中暑。

    陈操之请杨泉和刘尚值在底楼正厅坐了,上茶,叙谈一会,来福便来请小郎君和贵客用餐。

    酒是钱唐桂子酒,菜肴有四荤四素一汤,四荤是水煮羊肉、红烧白银鹅、油煎鳜鱼和清蒸薰肉,四素是黄瓜、豇豆、赤苋和莴笋,汤是河贝蚕豆汤。

    这些简单、新鲜的菜肴味美可口,杨泉、刘尚值都是大块朵颐。

    饭后,陈操之安排客房让杨泉休息一下,杨泉为人治病很有讲究,说医者自身不能疲惫、不能饮食不节,有诸如“六治六不治”——

    刘尚值从车里捧出一个锦盒,对陈操之道:“这是你的六品免状,现在不给你,我要交给陈伯母。”同陈操之一道上二楼到陈母李氏房间,施礼毕,打开锦盒,取出绢制免状,呈给陈母李氏。

    陈母李氏看着儿子的名字四平八稳地写在上面,上面有大司徒司马昱的朱砂印鉴、扬州大中正庾希的印鉴,还有吴郡中正全礼的印鉴——

    陈母李氏看看这六品免状,又看看眼前这芝兰玉树一般的儿子,心里快慰可想而知,转头对英姑道:“阿英,把床头那只楠木箱打开,里面有只小匣子,取来。”

    英姑取来那只小匣子,陈母李氏打开木匣,取出的却是当年陈庆之的七品免状,绢质略微泛黄,朱砂印却是时间愈久鲜红。

    陈母李氏对陈操之道:“娘还清楚地记得汝兄把这免状呈给娘看时的情景,这一晃就是十一年了。”

    刘尚值怕陈母李氏睹物思人伤感,便笑道:“子重才名远扬,乃是吴郡第一才子,以后子重还要把铜印墨绶呈给陈伯母看呢。”

    一边的宗之敬畏道:“这么说,丑叔现在是大官了?”

    润儿道:“那是当然。”

    小婵、青枝、英姑、陈母李氏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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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不断有陈氏族人和眷属来看陈操之的免状,都是由衷的高兴,这是钱唐陈氏的荣誉,每个陈氏族人都觉得脸上有光。

    刘尚值要赶回刘家堡拜见老父,说明日一早再赶过来,他是奉陆太守之命全程陪同杨太医的,可不能失职。

    陈操之送走了刘尚值,回来时见杨太医已经午睡醒来,洗脸净手之后,由一个小僮背着药囊,来为陈母李氏诊治,把脉之后,又看了看陈母李氏的唇舌,问了日常饮食起居情况,点点头,宽慰了陈母李氏几句,便同陈操之来到三楼书房坐下,小婵端来清茶。

    杨泉问:“陈郎君,令堂近来服过什么药?”

    陈操之便将去年葛洪和上月支愍度来为母亲的诊治的事一一说了,杨泉淡淡道:“原来稚川先生和度公都为令堂治过病,那杨某岂不是白来这一趟了。”

    都谓文人相轻,医者更是相忌,杨泉哪里有支愍度的心胸,当下便有些不悦。

    陈操之解释道:“稚川先生是吾师,去年九月便已去了罗浮山,上月家慈身体违和,我甚是焦虑,便即派人前去请杨太医来为家母医治,其后数日,会稽安石公邀我赴东山雅集,我辞以母疾不能与会,支愍度大师适在东山谢氏别墅,便在谢幼度的陪同下来此为家母诊治——”

    杨泉笑了笑,说道:“陈郎君孝心可嘉,杨某远来,能结识钱唐陈子重,也是不虚此行。”

    陈操之忙道:“惶恐。”

    杨泉道:“葛稚川先生与支愍度大师都是当世名医,他二人的方子都很好,我亦不能更有良方,就依度公那方子,除了不要劳累之外,饮食要多注意,莫食腌肉、咸鱼,水也莫要多喝,不致口渴就行,山楂将熟,可日食山楂十余枚,最重要的是尽量不要风寒感冒。”

    陈操之谨记,又道:“敢问杨太医,若无意外,家慈能享高寿否?”

    杨泉道:“当今之世,年过五十,就是高寿了。”又道:“陈郎君莫要想太多,好生侍奉令堂便是了,心宽自然体和。”

    陈操之点头称是,便不再多问,以后尽心照看母亲便是,现在总算是明白葛师让他今年五月后莫要外出的缘故了,那是因为年老体衰的母亲需要照顾啊,母亲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这个时候他若不在身边侍奉晚年,那养儿子是为了什么?

    黄昏时分,陈操之陪杨泉在书房闲谈,杨泉熟知世家典故,言谈颇见风趣,说起陈郡谢氏,杨泉道:“世人皆言谢安石雅量非常,却不知其弟谢万石亦有雅量,永和初年,名僧支道林回剡县,建康名士皆聚征虏亭为支道林送行,蔡子叔先至,坐于支道林身侧,听支道林说《即色游玄论》,谢万石后至,支道林身边已经坐满了人,他不能近听支道林妙论,恰好这时蔡子叔有事起身,谢万石便移坐垫占了蔡子叔的位置,听支道林谈玄,大为叹赏,这时蔡子叔回来了,见谢万石占了他的位置,大怒,冲上去猛拽谢万石的坐垫,把谢万石连人带坐垫都掀翻在地,他自己占回原来的位置,谢万石跌得纱冠头巾都脱落了,众人原以为谢万石会发怒,未想谢万石整整衣冠,从容就座,继续听支道林谈玄,时人以叹谢万石有雅量,大司徒司马昱甚赏识之,此后官运亨通,此次北征若能建功,说不定就能开府仪同三司,与桓大司马并列了。”

    陈操之心道:“谢万适合在朝堂,不适合统兵啊,不知英台兄有没有把我的话转告她叔父谢安,估计谢万失败难以避免。”

    正这时,忽听坞堡大门那边来德叫道:“操之小郎君,有客人来了,是丁氏郎君。”

    陈操之一听,丁春秋怎么来了?便请杨泉小坐,他快步下楼,宗之和润儿跟在他身后,润儿道:“会不会是娘亲来了?”陈操之没答话,心里隐隐期待。

    陈操之带着侄儿、侄女下到院中,丁府的三辆牛车已经驶进坞堡大门,丁春秋率先下了车,一眼看到陈操之,快步过来,很严肃地说道:“子重,我三姐来了。”

    第二十章 共此时

    梳汉宫高髻、穿素色纱裙的丁幼微一足踏上陈家坞的地面,眼泪止不住就流下来,赶紧拭干,然后亭亭立在车边,微笑着看着宗之和润儿。

    宗之和润儿眼睁睁看着母亲丁幼微,一时没醒悟过来,丁幼微离开陈家坞已四年,小兄妹二人习惯了在丁氏别墅见到母亲,都快忘了母亲是在陈家坞生活过六年的——

    后面一辆车下来了阿秀和雨燕,阿秀道:“咦,润儿小娘子、宗之小郎君,不认得你们娘亲了?”

    宗之和润儿这才齐声欢叫:“娘亲——”奔过来偎在丁幼微怀里。

    丁幼微蹲下身环抱着两个孩儿,仰头问陈操之:“小郎,阿姑安好吗?”

    陈操之道:“娘还好,杨太医为她诊治过了,暂时无大碍,娘在鹤呜堂念诵《老子五千文》,还不知道嫂子来了,我得先去告诉娘一声,不然她老人家突然看到嫂子你,怕要高兴得身体吃不消。”

    昨夜刘尚值与杨泉在丁氏别墅歇夜,今日上午丁幼微才从丁春秋那里得知陈母李氏身体欠安的消息,而那时刘尚值与杨泉已经离开丁氏别墅前往陈家坞了,丁幼微不知确切情况,但见小郎要从吴郡请名医来,那么阿姑的病情显然不轻——

    丁幼微很是着急,便让丁春秋陪她一起去见叔父丁异,言明要去陈家坞探望阿姑,见丁异沉吟不语,丁幼微长跪道:“叔父,《孝经》有云‘天地之性,惟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幼微虽已离开陈家坞,但陈操之之母总是我的阿姑,今阿姑有疾,我不去探视,岂不是大不孝,望叔父垂怜,允许幼微去陈家坞探望阿姑。”

    丁春秋也在一边为丁幼微求情,丁异踌躇了一会,说道:“要去也行,今日就去,明日必须回来,幼微,你要亲口答应叔父。”

    丁幼微只好允诺今日去明日便回,即回小院匆匆收拾了一下行装,便带着阿秀和雨燕,由丁春秋陪同,不顾正午酷热前来陈家坞,一路上都是提着心,生怕阿姑有何不测,现在听陈操之说阿姑并无大恙,这才放心。

    这时,来福、曾玉环夫妇都来拜见少主母,东楼、南楼、北楼的长辈和眷属闻知丁幼微回来了,一齐聚来,热情地招呼,丁幼微应接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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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让嫂子丁幼微缓一步,他先去鹤鸣堂见母亲,母亲心脏不好,猝然看到丁幼微,真会高兴得犯病的。

    陈母李氏在道教祖师老聃和“天、地、水”三官神像前念诵了一遍《老子五千文》,起身问:“丑儿,院中何事这般嘈杂?”

    陈操之道:“娘,嫂子她回来看望你老人家了。”说着搀住母亲的手臂。

    陈母李氏愣了一下,随即大喜道:“是幼微吗?幼微——”陈母李氏一边唤着,一边就急急往外走。

    陈操之赶紧道:“娘,你别急,嫂子正上楼来,还有她从弟丁春秋。”

    陈母李氏脚步缓了缓,说道:“幼微的从弟也来了啊,丑儿要好生招呼。”

    这时,陈母李氏看到素白裙裳、清丽端雅的丁幼微左手牵着宗之、右手牵着润儿走来了,高兴得双手发颤,叫了一声:“幼微——”

    陈操之忙道:“娘,嫂子是听说你身体欠安,才苦求其叔父来看望你老人家的,医书有云‘喜伤心’,娘莫要过于高兴,犯病了可不好。”

    陈母李氏是觉得心跳得好快,便停下脚步,平静心情,柔声唤道:“幼微,你回来了。”

    丁幼微松开两个孩子的手,轻提裙裾,碎步来到陈母李氏面前,叫一声:“阿姑——”跪倒在陈母李氏足下,哽咽出声。

    陈母李氏轻轻抚摸丁幼微的高髻,含泪道:“好孩子,好孩子,阿姑都以为再也不能见你了——”

    陈操之一直关注着母亲的神态,担心母亲情绪过于波动,这时岔开道:“娘、嫂子,进屋说话吧,嫂子连茶水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呢。”

    “幼微,快起来。”陈母李氏伸手轻轻一拉丁幼微手臂,丁幼微便站了起来,与陈操之一左一右搀着陈母李氏进入鹤鸣堂边上的小厅。

    陈母李氏怜爱地看着丁幼微,看得丁幼微都有些难为情起来,说道:“阿姑,我还未及梳洗,天气好热,出了好些汗。”

    陈母李氏却悲伤起来,拉着丁幼微的手,垂泪道:“看到幼微,老妇就想起我那庆之儿,庆之已不在,老妇不可怜他,我只怜幼微孤苦——”

    丁幼微的眼泪夺眶而出,虽然在楼下时陈操之对她说过,勿让母亲过喜过悲,但现在这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这时丁春秋立在楼廊上叫道:“子重,我来拜见陈伯母。”

    陈母李氏这才收了悲声,问知丁春秋与陈操之在吴郡同学,交情很深,陈母李氏很欣慰。

    晚餐时,陈操之陪杨泉和丁春秋用餐,丁幼微陪陈母李氏在房里用餐,起先的悲喜心潮已经平静下来,这一对四年未见面的婆媳絮絮而语,心里非常快活。

    夜里,丁春秋与杨泉在陈操之书房里围棋,这副香榧木棋枰、玉石棋子还是谢道韫送给陈操之,那次谢道韫随陈操之来到陈家坞歇了一夜,在陈操之书房里竟然没有找到围棋,大为惊讶,说道:“子重,你这里还真没有围棋啊,你的棋艺怎么练出来的!”便把这副名贵的棋枰和棋子送给了陈操之。

    杨泉棋力低微,丁春秋也是低手,两人半斤对八两,厮杀得很起劲。

    陈操之在边上看了一会,便携了柯亭笛悄悄退出书房,到二楼母亲卧室,准备为母亲吹曲,母亲说过,每次听了他的竖笛曲,就觉得安心,也能睡得好些。

    丁幼微、宗之、润儿都在陈母李氏卧室里,小婵、青枝、阿秀、雨燕四婢却在陈操之卧室里叽叽喳喳说话,见陈操之走过,小婵立即追出来道:“操之小郎君,天气闷热,我四人就到这边来坐着说话,不然全挤在一个房间里就更热了。”

    陈操之微笑道:“四位姐姐就在楼廊上歇凉,听我吹曲子。”

    青枝、阿秀、雨燕都走了出来,倚着栏杆,轻言笑语。

    陈母李氏见陈操之进来,便对坐在床前箱檐上的丁幼微道:“六丑来吹竖笛了,我亦不知他何时学会了竖笛,吹得很好,幼微没听过吧?”

    丁幼微新浴后,松松的梳个堕马髻,素淡衣裙轻薄,眉目如画,肌肤如玉,手执团扇,轻轻地为陈母李氏扇着凉,一下又一下,看着陈操之在箱檐另一头坐下,微笑道:“去年听小郎吹过一次,小郎当然吹得好了,不然怎么会连大名鼎鼎的桓伊桓参军都把极其珍贵的柯亭笛都送给他!”

    陈母李氏笑眯眯着儿子,对丁幼微道:“六丑是好奇怪啊,还会画画了,以前从没见他画过。”话虽如此说,口气却一点也不奇怪,满是疼爱和欣慰。

    丁幼微道:“是啊,小郎的才华常常让我吃惊,除了天赋,主要还是小郎非常勤奋啊,阿姑你看小郎这一年来抄录了多少书啊。”

    润儿道:“是,好厚的一大叠,比润儿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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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母李氏拉过儿子的手轻轻摩挲着,说道:“两手中指都被笔管磨出茧子了,读书也不要太辛苦,听到没有?”

    陈操之微笑道:“娘,年轻时不怕吃苦,儿子身体不是越来越健壮了吗?”

    陈母李氏笑道:“你哪里说得上健壮啊,像来德、小盛那样的才是健壮。”

    丁幼微妙目凝视陈操之,说道:“小郎身体与以前比,那是可以称得上健壮了,小郎个子好高啊,一年前都还是和我差不多高,现在比我高半个头了。”

    陈母李氏笑道:“个子高有什么用啊,至今还未有谁家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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