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全文阅读

上品寒士-第36部分(2/2)

作者:soweibo

仙民兄来玉皇山看你,然后启程北归。”

    冯凌波也来向陈操之告别,她爹爹冯梦熊明日会来接她回去,陈操之望着眼前这个淡雅清秀的女郎,深深的感激,说道:“凌波妹子,真是多谢了。”

    冯凌波微笑道:“说什么谢啊,你不是我阿兄吗?”

    次日一早,徐邈、顾恺之整顿好行装,与刘尚值、丁春秋去玉皇山向陈操之道别,来到玉皇山下,朝阳升起,陈氏墓园松柏长青,但闻箫声一缕,缭绕不绝,在冬日山野的清晨里,这箫声显得分外的纯净、明澈——

    徐邈道:“子重在为母吹曲呢。”

    四人便在山下伫立,静听那美丽忧伤的箫声,待陈操之吹罢,这才来到半山腰的草棚,与陈操之话别。

    徐邈道:“子重,你要多保重,莫要哀毁太甚伤及身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不在时爱惜自己的身体就是最大的孝道。”

    陈操之应道:“是。”

    顾恺之道:“子重,明年有暇我会来看望你的,你为母守墓,不要荒芜了书画啊。”

    陈操之道:“不会,我娘也不愿意看到我荒废学业,以前怎么学习、以后还怎么学习,只是学业、书画有长进时母亲再也看不到了,再不能夸我一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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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丑叔,祖母能看到的,到了夜里,星星出来后,祖母就看到我们了。”

    清亮的童音响起,宗之和润儿走上山来,后面跟着的是丁幼微和冯凌波,还有冯梦熊。

    冯梦熊是来接女儿冯凌波回去的,因为宗之和润儿吵着要去丑叔那里,丁幼微便带他二人来,冯梦熊、冯凌波父女也便一起来向陈操之作别。

    陈操之送徐邈等人下山,看着徐邈、顾恺之、丁春秋,还有冯氏父女离去,不禁有些伤感,却见刘尚值没走,便问:“尚值怎么不一道走?”

    刘尚值道:“刘家堡又有多少路呢,我再陪你一会,以后我三、五日就会来一趟,向你请教经义、书法啊。”

    丁幼微看着草棚里简陋的卧具,想着小郎要在这里住上两年,心疼得几乎要掉眼泪。

    魏晋时君臣更迭,礼法崩坏,又因为丧乱屡见、夭寿者多,若按周礼守孝,有些人一辈子有半辈子都在为亲人服丧守孝中度过了,所以很多人不按礼法守孝,食肉、听曲大有人在,王戎、阮籍居丧就食肉,阮籍还醉酒狂歌,名士似乎是另一等人,可以蔑视世俗道德,但陈操之不想那么做来表示自己的旷达和不俗,他要依儒家之礼来为母守孝——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父亲早丧,母亲多病,母亲生他、养他,抚养他成丨人多么不容易,就尽礼守孝两年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陈操之是两世为人,融合了两个灵魂,他对陈母李氏有着血脉相连的母子之情,同时也思念那远隔千年的后世父母,他的情感真挚而浓烈,他需要一个暂时封闭的时间和空间来疗治失去母亲的痛苦,无他,只有勤学苦读。

    第四十三章 风暴前夕

    升平三年冬月初二日始,陈操之住进了玉皇山陈氏墓园的草棚,开始了为期两年的居丧守孝,想起去年冬月初一在吴郡徐氏学堂,一大早来德就把一件厚棉袍和一双新的麻布履放在他床前,说是老主母吩咐过的,冬月初一是小郎君生日,要穿新履、佩玉璋——

    而今年的生日,陈操之却是护送母亲的灵柩出远郊,母亲已长眠于地下,那个惦记着他生日、早早为他准备好过冬衣履的母亲再也没有了,耿耿长夜,思之泪落。

    陈母李氏坟墓周围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陈操之逢单日用一个时辰清理这些灌木杂草,双日则去九曜山那边寻找松柏的幼苗,移栽到父母和兄长的墓旁,两年之后,这里将是郁郁苍苍短松冈。

    陈操之保持以前在陈家坞的作息习惯,上午温习儒经、练习书法和绘画,下午研读老庄玄学、做读书笔记、写思辩文章,夜里读书或抄书——

    服丧守孝也不是固守在草棚里寸步不离,只是不能出远门在其他地方过夜而已,所以每隔半月,陈操之便让来德留下,他带着冉盛去宝石山初阳台道院借阅葛师藏书,这个时代,万卷藏书就是一个宝库啊,葛师学识如海,收集、手抄的书籍也是包罗万象,儒道书籍自不用说,其余天文地理、医卜星相无所不有,陈操之看到有两部兵书——《魏缭子》和《孙子》,也取回来,手抄了一份,让冉盛每日读这两部书,冉盛比较喜欢论语,不喜毛诗,对这两部兵书也不感兴趣,既然操之小郎君要教他读,他照着念就是了。

    刘尚值隔个三、五日便会来到玉皇山,与陈操之探讨经义疑难和书法,丁春秋一月也会来两次,有时便一起去初阳台道院借书。

    每隔三日,丁幼微和小婵会带着宗之和润儿来墓园草棚与陈操之相聚,上午来,傍晚回去,让陈操之教两个孩子经义和书法,一起清理墓园、植树栽花,两个孩子对丑叔非常依恋,去玉皇山看望丑叔就好比以前去丁氏别墅看望娘亲,都让小兄妹二人雀跃不已。

    丁幼微回到了陈家坞,小婵便把老主母交待她的箱笼钥匙、簿籍田册移交丁幼微,丁幼微看不懂账簿上的阿拉伯数字,小婵笑道:“娘子有所不知,这是操之小郎君独创的记账法和筹算法,非常简便,宗之、润儿都学会了。”

    润儿便道:“娘亲,让润儿教娘亲好不好?”

    丁幼微听着七岁的女儿声音清脆、有条有理地教她阿拉伯数字和列式筹算法,心里真是高兴。

    宗之取来鹅毛笔,说这也是丑叔创制的,用来记帐很方便。

    丁幼微试了一下,果然简便实用,微笑道:“你们丑叔啊,真是绝顶聪明人。”又对小婵道:“小婵,这些账簿田册还是你管着,大宗的收支报我知道就行——小婵你可是六丑的贴心人哪。”

    小婵的鹅蛋脸羞得通红,难为情道:“娘子取笑小婵。”

    丁幼微道:“你的心事我知道,英姑和曾玉环对我说过阿姑生前说的话,你和青枝的事我会为你二人作主,不过这都得等小郎除服之后。”

    丁幼微每日操持家务,陪伴可爱的孩子,常感温馨甜蜜,只是一想起阿姑和庆之,就心里难过,但与以前在丁氏别墅小院里如同笼中鸟的日子相比,丁幼微在陈家坞真是舒心适意得多,又因为常常步行往返陈家坞与玉皇山之间,身体也康健了许多,毕竟还年轻,今年也才二十七岁啊。

    腊月初五,距陈母李氏下葬一个多月之后,陈尚从建康归来,先去拜见父母,然后来西楼拜见从嫂丁幼微,丁幼微现在是西楼的少主母。

    周礼规定男子为堂叔伯父母要服小功之孝,陈尚换上较为精细的熟麻衣服,拜见了从嫂丁幼微之后,见时候还早,未时刚过,便去玉皇山致奠七叔母,还要与十六弟陈操之长谈,父亲陈咸也与他一道去。

    这日北风呼啸,彤云密布,放眼望去,山寒水瘦,这天气看来是要下大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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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盛正在山前把玩一张弓,这弓是荆奴与来德一起制作的,来德手巧,按荆奴指点,从仲夏五月开始,花了半年时间,用桑木、牛角、牛筋、蚕丝和土漆制作了一张六尺硬弓,来德力气不算小,也无法弯弓满弦,而冉盛一上手,就能挽弓如满月。

    荆奴道:“这张弓算不得好,太仓促了,将就着可用,小盛先练着,夜里若有野兽来袭也可防身。”

    又制作了十二支三尺长的箭矢,三棱三翼,铁簇是请县城里的铁匠打制的,尾羽是鸭的硬羽,冉盛对这副弓箭爱若至宝,每日在山前练习,臂力过人,眼力也出众,弓箭上手不过三日,射十五丈外的树干十有七中,冉盛是天生的武者,几乎是不学而能的。

    见到陈咸、陈尚父子,冉盛高兴道:“族长好,南楼三郎君好,三郎君从建康回来了,太好了。”像豹子一般奔上半山腰报信去了。

    陈操之正在写《明圣湖论玄集》,得冉盛报信,赶紧迎出来,先陪三兄陈尚到母亲墓前祭拜,然后入草棚坐定,命来德赶紧生起一盆炭火,为四伯父和三兄驱寒。

    老族长陈咸打量着这萧然草棚,说道:“操之,你为母服丧尽孝,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西楼陈氏目前是两代单传,你更是我钱唐陈氏之望——这么冷的天为什么不生火取暖?”

    陈操之道:“四伯父教训得是,小侄知道保重的。”

    老族长陈咸便去坐在草簟上烤火,对陈尚道:“尚儿,你把京中之事对你十六弟细细说说。”

    陈操之见四伯父神色怏怏,心里不禁一叹,看来钱唐陈氏此番入士籍真的无望了,但看陈尚脸色,虽然在路上二十日,此时相当疲惫,但说起此次十八州大中正品评入寒门六姓入士籍之事,还是精神抖擞,说道:“司马大司徒不准钱唐陈氏退出此次考核,十六弟纯孝名声远扬,人虽未到建康,但书法、文章到了建康,有那《明圣湖论玄三篇》就可以参加品评,十六弟的这三篇玄论在十月初五举行的十八州大中正品评中,受到九位大中正的激赏,但因为未见十六弟之面,无法当面问难,所以此文是否十六弟所作还存疑,说还要召十六弟入京当面考核,京中那时还不知道七叔母已于十月初八去世了——”

    陈尚默哀了片刻,又道:“我知十六弟不能前来,以为这次入士籍终归无望了,向贾令史辞行,收拾行装准备回乡,但十月十一日,与王献之齐名、有‘谢家玉树’美称的谢玄谢幼度来到建康,拜见了大司徒,盛赞十六弟之乃当世奇才,说了年初在吴郡与十六弟同学之事,早已来到建康的谢安石为十六弟说了一句话——‘《一卷冰雪文》清新可喜’,谢安石何等的名望,虽然谢万石因北伐失利被贬为庶人,但谢安石的声望丝毫不减,都说安石出山、苍生有幸,得谢安石一言嘉奖,十六弟的《一卷冰雪文》在建康传抄成风——”

    陈操之心里浮起一个身材高挑的影子,敷粉或不敷粉,眼睛细长妩媚,清谈辩难之时嘴唇微动,一句句辞锋锐利的言语源源不断说出——谢道韫说过,会助他一臂之力。

    陈尚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陈操之道:“十六弟,这是谢幼度的表兄祝英台派人交给我的,是上月十五我临出京之前交来的,是写给你的信,这祝英台与其表弟谢玄在吴郡与十六弟同学是吗?”

    陈操之看着松脂密封的这封信,上面是熟悉的谢道韫的笔迹,便揣在怀里,问陈尚:“既如此,那我钱唐陈氏入士籍之事到底如何了?”

    陈尚道:“只能说很有希望,但一时还是定不下来,不仅我陈氏,就连汝南梅氏、琅琊孙氏、荥阳郑氏、诸城刘氏、范阳卢氏也都没有确定下来,这寒门入士籍是震动朝野的事,司徒府召集左民尚书、各大中正商议几次未决,因谢万石兵败,许昌、颖川、谯、沛诸城相次陷没于燕,所以六姓入士籍之事就要拖到来年再定,明年上元之后,我要再赴建康。”

    陈操之道:“三兄真是辛苦啊,弟不能分劳,愧甚。”

    陈尚道:“十六弟为母尽孝,愚兄多奔波也是应该的,我父还有话对你说,我先出去一下。”把冉盛、来德一起叫出去,到隔壁草棚去。

    陈操之见四伯父陈咸神色郑重,便肃然端坐,等待四伯父问话。

    老族长陈咸默然良久,终于开口道:“操之,有传言说你与陆纳之女有私情,伯父想听听你怎么说?”

    陈操之心道:“纸包不住火,我与葳蕤两情相悦之事终归要被外人知道的,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男女之情都要算是私情,这么说强大的压力就要来临了吗?”

    第四十四章 松脂的香味

    老族长陈咸见陈操之眉头微蹙,一时未回答他的问话,便放缓语气道:“操之,伯父知你思虑深沉、持重谨慎,绝非寻常少年人,但这情之一字,古来多少豪杰亦难洒脱,沉迷其间铸成大错的不在少数,操之不可不慎。”

    陈操之心知在这方面与四伯父是无法沟通的,便道:“四伯父,小侄想知道这是哪里的流言,又是怎么流言的?”

    陈咸道:“亦不知从何流出,伯父是听县衙一个老文吏说的,说你在吴郡求学就与陆氏女郎过往甚密,你回钱唐,那陆氏女郎还来陈家坞访你,还有,上回你母亲出殡,陆府来致奠的有个小婢披麻戴孝,好生奇怪!”

    陈操之爱陆葳蕤,决意要娶她为妻,他与陆葳蕤的恋情迟早要大白于天下,到时候议论蜂起、群情汹汹,压力之大可想而知,若一味隐瞒肯定是不行的,不可能一直瞒下去,除非他不想娶陆葳蕤,现在最先的压力来自家族内部,如果连这点压力都不敢承担,那以后还如何面对陆氏乃至整个三吴士族的压力?

    陈操之波澜不惊地说道:“回四伯父的话,小侄与陆氏女郎并非私情,六月间陆氏女郎来陈家坞拜见先慈,先慈很喜爱她,视她为未过门之媳,那个小婢,是陆氏女郎命其代为尽孝的。”

    石破天惊,老族长陈咸脑子里轰然一响,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正想听陈操之怎么解释呢,那流言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陈咸还是不信的,操之为人端谨,谋定而后动,这从操之谋入士籍和对付鲁氏可以看出,操之绝非行事佻脱之人,这流言肯定是别有用心之人编造的,为的是阻挠钱唐陈氏入士籍,这非常时期制造这样的流言蜚语,居心险恶啊——

    但老族长陈咸万万没有想到陈操之却是这样回答他,一时间瞠目结舌,好半晌才声音干涩道:“操之,你要三思啊,当初汝兄庆之娶幼微,闹得整个钱唐县沸沸扬扬,丁氏不过是末等士族,而陆氏则是江左第一等门阀,你若想娶陆氏女郎,更要难上百倍啊,只怕到时我钱唐陈氏在江东寸步难行啊。”

    陈操之道:“伯父你不要着急,这些事我都想过,可是情之一事的确匪夷所思,小侄与陆氏女郎虽然门第悬殊,却倾心相恋,陆使君虽不知此事,但先慈却是知道的,所以不能算私情,而且当初先兄娶我嫂子,四伯父似乎也是认为决无可能,而现在,我嫂子不是还在陈家坞吗,只可惜先兄无寿,亏欠了这样贤惠的嫂子——”

    陈咸当年是竭力反对庆之娶丁幼微,说一旦高攀不成既得罪士族又疏远了其他寒门庶族,对钱唐陈氏很不利,虽然后来婚姻得成,但自庆之去世、丁幼微被强行带回丁家后,陈氏在钱唐的地位的确尴尬,士族固然看不起、其他庶族也对陈氏敬而远之,只是近两年来由于陈操之的亮拔特出,才一举挽回钱唐陈氏的颓势,但吴郡陆氏可不是钱唐丁氏能比的啊,陈咸忧虑道:“操之,陆纳陆使君性情宽厚,但陆纳之兄、身居五兵尚书的陆始却是比丁异还要固执和势利的,陆始是陆氏族长,陆氏女郎想下嫁寒门,几无可能。”

    陈操之微笑道:“四伯父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陈氏入士籍大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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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咸不放心,问:“何以见得?”

    陈操之道:“永嘉南渡四十余年来,门阀升替如转篷,其中上升最快的当属谯国龙亢桓氏,大司马桓温集内外大权于一身,龙亢桓氏可谓如日中天,但桓大司马讳言先祖之事,世人只知其父桓彝是南渡功臣,却不知桓彝乃是桓范的后人——”

    陈咸问:“桓范又是何等人物?”

    陈操之一愣,四伯父也是饱学之士,怎么会不知道桓范其人,桓范是魏明帝时的尚书、大司农,是大将军曹爽的智囊,曹爽被司马懿所杀,桓范亦被诛三族,这就是嘉平之狱,司马氏处置曹爽一党,手段残忍,司马氏自己也讳言之,魏晋典籍亦语焉不详,四伯父陈咸不知桓范何人也不稀奇,当下也不细说,只是道:“桓范是百余年前的人物,因罪被诛,桓大司马极有可能是桓范之后,此事伯父知道就行了,不足为外人道也——小侄的意思是说龙亢桓氏是后起门阀,桓大司马虽然权倾朝野,但琅琊王氏、太原王氏这些大门阀对龙亢桓氏依然存有藐视之意,适值谢万、郗昙北伐失败,桓大司马染指豫州、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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