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全文阅读

上品寒士-第38部分(1/2)

作者:soweibo

    州大中正考评,放弃了入士籍的机会,丁某甚是惋惜,不料峰回路转,入士籍之事竟已定下来了,真让人大惊喜。”

    陈尚道:“十六弟虽未去建康,但才华和纯孝的名声远扬,大司徒依旧将钱唐陈氏与其他五姓一并考虑入士籍,因年前淮北战败,损兵失地,是以入士籍之事搁置不议,新年朝会,桓大司马再提六姓入士籍之事,朝廷犹议未决,二月初朝廷征拜扬州内史庾希为徐州刺史,同时由尚书仆射王彪之会同司徒府、吏部及诸州中正,正式通过汝南梅氏、琅琊孙氏、颖川陈氏分支、荥阳郑氏分支、诸城刘氏分支、范阳卢氏分支这六姓入士籍,谱牒司自升平四年三月起改注籍状,六姓自此列入士籍,每姓即赐官田二十顷、荫户二十户,谱牒司、吏部、祠部的曹吏将于本月初启程分赴六姓居住地,改注簿籍、分发官田,至于荫户,由六姓自行招募上报,注入家籍便可。”

    赐田二十顷、荫户二十户,这是末等士族的待遇,丁氏就拥有二十户荫户,但实际远不止此,入了士族,便有附近破产的自耕农前来依附,田地自然兼并,一个家族眼见就会急剧壮大起来——

    老族长陈咸心潮起伏,感慨道:“自去年端午后我与尚儿赴建康,至今已近一载,数月企盼,一朝功成,真如梦幻。”

    陈操之暗暗点头:“谢万兵败被贬为庶人,豫州就纳入西府的势力范围,桓温权力愈重,朝廷为牵制桓温,提拔庾希为徐州刺史,又为了安抚桓温,就同意六姓寒门入士籍,此间关系甚是微妙啊,东晋一朝,很有点后世那种君主立宪制的意味,皇帝权力有限,全靠几大门阀相互制衡维持国祚,所以有‘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而丞相王导也为其他门阀作出了榜样,王导功高而不震主、性情谦和宽厚,高风亮节为南北士族所景仰,琅琊王氏作为东晋首屈一指的门阀至今无人能撼动,王导制定的‘维系伦纪、义固君臣’的政治措施为后来的执政门阀所不敢逾越,庾亮、殷浩虽权倾一时,对朝廷依然是恭恭敬敬,桓温亦如是,至少表面上如此。”

    丁异道:“桓大司马决意助六姓入士籍,还是因为操之得郗嘉宾赏识的缘故,操之固然是天才英博、亮拔不群,这际遇也是极佳,先后得桓参军、全常侍、陆使君、郗嘉宾、谢安石赏识,这些人物任是其中一位片言嘉奖都可让人身价倍增,更何况这些高超名流同声夸赞!”

    丁春秋补充道:“爹爹,还有葛稚川先生、支愍度大师。”

    丁异连连点头道:“对对,葛稚川、支愍度一道一僧,都是世外高人,竟也赏识操之,操之正值如明珠美玉、人见人爱。”

    陈尚笑道:“不过对我钱唐陈氏入士籍,诸州大中正有一提议,待十六弟服孝期满除服后,即赴建康一行,当廷辩论,若是名不符实、并无真才实学,就将剥夺钱唐陈氏的士籍。”

    陈尚说得很轻松,并无任何担心,他现在对这个十六弟是佩服至极,因为自去年五月谋入士籍以来,前路真如一团迷雾,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但十六弟没有出半点差错,分析、料事也是极准。

    丁异笑道:“这些大中正也是儿戏,操之是那种沽名钓誉之辈吗!”

    刘族长见陈氏入了士籍,不免有些妒羡,心想:“我钱唐刘氏若是大汉宗亲就好了,可惜不是。”说道:“操之贤侄,那褚氏现在奈何不了陈氏,只怕要揪住我刘氏立威了,杀鸡骇猴啊。”

    刘族长与其子刘尚值一样,说话颇为滑稽。

    陈咸忙道:“刘兄,陈、刘两氏乃是世谊,荣辱与共,且听操之有何良策?”

    陈操之问陈尚:“三兄,孙泰回来了没有?”

    陈尚道:“孙泰以道术游走于京中权贵豪门,要下月才回来吧。”

    陈操之又问:“谱牒司、祠部的官曹大约何时会到钱唐?”

    陈尚道:“估计也要下月,要先去江州郑氏,然后再转道来吴郡。”

    陈操之点点头,见天色已暮,请丁异等人进草棚,围着松木几案坐定,陈操之说道:“钱唐蔽塞,京中的消息没这么快传来,就算褚俭得知六姓入士籍的消息,要传与褚文谦知道也要好几日,有这几日就够了,可以让褚文谦这个县令当不成,褚文谦是其叔褚俭任命的,褚文谦渎职,褚俭难逃其责,若谋划得好,钱唐褚氏从此可以休矣。”

    丁异眼睛一眯,问:“操之有何良策?”

    陈操之道:“昔日竹林七贤山涛之孙山遐为余姚令,多任猛政、绳以峻法,上任八十日,查出隐户人口近万,这些都是从次等士族和寒门庶族的庄园里搜查出来的,山遐还想扩大成果,开始搜查会稽四姓虞、魏、孔、贺的虞氏,虞氏家主虞喜私藏隐户三千,按律应弃市,但结果如何呢,山遐罢官,虞喜丝毫无损,盛名依旧,屡辞朝廷征召,一心做他的高士——山遐为政并无私心,只是过于刚直,犹被罢官,更何况褚氏叔侄这种假公济私的行径,褚氏不败,更待何时!”

    丁异、陈咸、刘族长连连点头,只听陈操之道:“我让来福留心县上之事,据说褚文谦上任伊始便扩建县衙、装饰居室——这县衙署舍也有定制,不是说新任县令上台说建就建的吧,丁伯父可知此事?”

    丁异道:“县舍署衙十年一建,平日只能翻修,钱唐县舍远不到十年吧——去年鲁氏以冒注士籍罪查处,不是抄没了二百余万钱吗,褚文谦接任县令后便用这两百万钱扩建县舍了,不过这算不得什么大罪,毕竟是用于官衙。”

    陈操之道:“要的是这个契机,只要肯查,褚文谦就决不止扩建官衙这一件事。”

    丁异暗暗点头,陈操之才十七岁,却老谋深算,而且精于世故,没错,要的就是借扩建县衙查出褚文谦其他枉法之事,那个被陈流杀死的鲁主簿说什么也与褚氏脱不了干系,去年是被褚俭遮掩过去了,这次给他揪出来,让褚氏与鲁氏做难兄难弟去。

    丁异、刘族长由陈咸陪着去陈家坞用晚餐,当夜就在陈家坞歇夜,以前丁异是决不肯在陈家坞过夜的,虽然允许丁幼微回归西楼陈氏,并且亲自致奠了陈母李氏,但在丁异心里,还是有着比陈氏高一等的感觉,他是屈尊俯就,但现在,钱唐陈氏亦列籍士族,钱唐八姓成为钱唐九姓了,而且以陈操之的才学和声望,两年之后赴建康,名声大振之后再入西府,必得桓温重用,到那时丁氏的确是与有荣焉,当年幼微嫁与陈庆之倒有可能变成是高攀了,世事难料如此——

    因为要蒙蔽褚氏,陈咸并未对族人宣布这一重大喜讯,等扳倒了褚氏、京官来分发官田时再对族人宣布此事也不迟,但陈咸实在太高兴了,独自出神时口里还念诵着:“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

    翩翩者鵻,烝然来思。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

    这是老族长陈咸最喜爱的诗句,高朋满座,宾主淳朴,池里的鱼儿轻轻摆动鳍尾,往来倏忽,怡然自得,宾客们聚集在厅堂,大排筵宴,席间觥筹交错,笑语盈盈——

    ……

    陈尚并未随父亲陈咸回陈家坞,他独自留下与十六弟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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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棚里一盏青油灯燃起,灯火晕黄,山野草木的气息随晚风飘进来,让人陶醉,这对族中兄弟相视而笑。

    陈尚道:“十六弟,按你嘱托,《一卷冰雪文》与《明圣湖论玄集》已交给谢玄谢公子,谢公子很是欣喜,不过愚兄问起谢公子的表兄祝公子,谢公子却脸现不悦之色,未知何故!”

    陈操之问:“三兄此番未曾见到祝公子吧?”

    陈尚道:“未曾见到,谢公子说其表兄随安石公去姑孰西府了。”

    陈操之一愣,谢安这么快就应桓温之聘入西府任职了?

    第四十九章 清谈拒婚

    听三兄陈尚说谢安已应桓温之聘入西府任职,陈操之便问:“安石公是任西府军司马吗?”

    陈尚虽然对十六弟的未卜先知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太惊讶,应道:“是,京中人士都对安石公屈尊任八品军司马颇为不解,但据说桓大司马是大悦,以谢安石的名望入西府,桓大司马感到很有面子。”

    陈操之心知这是谢安的隐忍,谢安之兄谢奕(即谢道韫、谢玄之父)与桓温私交甚笃,谢奕也曾任桓温司马,其后谢奕任豫州刺史,永和十二年谢奕病故之后,桓温想以其弟桓云接任豫州刺史,大司徒司马昱访于仆射王彪之,王彪之认为桓温据长江上流,天下已割其半,若其弟桓云复据西藩,兵权萃于一门,恐非国家之福,司马昱深以为然,于是表奏吴兴太守谢万为西中郎将,监司、豫、冀、并四州诸军事、豫州刺史,从此,桓温对陈郡谢氏耿耿于怀,所以谢安不应朝廷征召,而入西府任军司马,就是为了修复与桓温的关系,谢安对江左大势看得很清楚,桓温是只可引导而不可对抗的,想有所作为,必须得到桓温的支持。

    陈尚又道:“但京中却多有非议者,说谢安石早年做隐士、年过不惑却出仕为官是悖德的行径,安石公从新亭出发赴桓温幕府任职之时,朝中官员、名流都来为他送行,中丞高崧借着醉意道:‘卿累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苍生今亦将如卿何?’安石公听了这样的讥讽,也只是摇摇头,笑而不答。”

    陈操之道:“安石公雅量深致,岂是高崧辈所知。”

    陈尚道:“因祝公子不在建康,所以十六弟的曲谱我就交给谢幼度让他转交其表兄。”

    陈操之心道:“谢安去姑孰任职,岂会把谢道韫带去,想必是谢玄推托之言。”问:“三兄,传闻王、谢联姻,不知确否?”

    陈尚笑道:“岂会不实,王、谢这次是两度联姻,谢尚之女嫁与王导幼子王荟、谢据之女嫁与王羲之次子王凝之——”

    陈操之墨眉一扬、星目陡张,惊讶之色不加掩饰。

    陈尚忙问:“十六弟何事吃惊?”

    陈操之平静了一下心情,徐徐道:“传闻王羲之夫人郗氏喜爱谢奕之女谢道韫,去年王凝之、王徽之兄弟去会稽东山拜见谢安石,就是向谢道韫求婚,为何却是谢据之女嫁与王凝之?”

    陈尚微笑道:“此事在建康也是议论纷纷,据说是谢道韫不肯嫁,又传闻在东山谢氏别墅,谢道韫隔屏风与王凝之、王徽之兄弟辩难,王氏兄弟语塞汗出、自愧不如,那王凝之畏惧谢道韫才高,又觉其言语尖刻,怕婚后夫纲不振,不敢娶之,这真是大好笑事,时人有云‘逸少二子,不如谢氏一女’,这个谢道韫也与其叔父谢安一般轰动建康、名传遐迩,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高平郗氏、颖川庾氏、陈郡袁氏,还有琅琊诸葛氏、颖川荀氏这些北来旧族子弟颇有欲迎难而上者,这样看来陈郡谢氏声誉并未因谢万石兵败而受损——”

    “十六弟——十六弟——”

    陈操之仰头望着棚顶茅草痴痴出神,陈尚叫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歉然一笑,说道:“三兄见谅,弟想起一些事,不觉失神。”

    陈尚道:“十六弟是想明日便是清明节吧,愚兄就是为了要在清明前赶回来这才日夜兼程的,明日族祭可以告慰陈氏列祖列宗之灵,我钱唐陈氏从此是士族了,想想真是心潮澎湃啊。”

    又叙谈了一会,来德端上两大碗汤饼,陈尚食毕便回陈家坞,留下陈操之一人在灯下出神,心里想着那个高傲高挑、不俗不屈的祝英台势压王氏兄弟的模样,王凝之怯懦不敢求婚,却又有其他高门旧族子弟跃跃欲试,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郗氏、庾氏,葛氏、荀氏、袁氏,乌衣巷的清谈雅集蔚为一时之盛吧,昔日诸葛孔明舌战东吴群儒,今有才女谢道韫清谈拒婚,嗯,是拒婚,她这么做是为了信守她的诺言要与我终生为友吗?

    陈操之取出上次谢道韫写给他的那封信,在灯下临摹一遍,颇得神似,笑了笑,将摹帖与原信一并收起,心想:“也只有风雅如谢安者,才容得侄女有这样非礼不俗之举——可是,英台兄,你又能坚持到几时?世家大族女能有不嫁人的吗?”

    ……

    次日一早,陈操之赶回陈家坞参加祖堂的祭祖,主持祭祖仪式的老族长陈咸神态格外庄严,说话声音微颤,眼含热泪,参加祭祖的钱唐陈氏男丁除了陈尚与陈操之之外,都是暗暗奇怪,分明觉得气氛不同往年,族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了?

    祭祖仪式后,族中男丁俱赴玉皇山陈氏墓园扫墓,丁幼微带着宗之和润儿也去了,风和日丽,一行数十人俱是步行。

    陈操之落后半步与嫂子同行,宗之和润儿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着,丁幼微侧头看着陈操之,问:“小郎,陈尚从建康回来,是有好消息了吧?”

    陈操之望着嫂子丁幼微亮亮的眸子,微笑道:“还没来得及向嫂子说呢,我钱唐陈氏成功列籍士族了,谱牒司和祠部的官员会在下月来钱唐颁赐官田、为陈氏注籍士族,又因为与褚氏有些矛盾要解决,所以老族长暂不宣布此事。”

    丁幼微已经料到是这个事,但此刻听陈操之亲口说出来,依然惊喜和感动,看着平静如初的小郎,问:“小郎快活吗?”

    陈操之应道:“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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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幼微将一缕被风吹乱的鬓发掠到耳后,说道:“记得两年前那夜小郎说起要让钱唐陈氏列籍士族,嫂子当时是为你出谋划策鼓励你的,但说实话,我是不忍拂你心意,其实心里觉得这是很渺茫的事,因为真的非常难,可是这两年来,小郎稳稳的一步步走来,很努力、很辛苦,今日终于得成所愿,嫂子心里真是快活啊,阿姑要是还在,那我们一家可知有多好!”

    陈操之看着嫂子丁幼微明丽的容颜,那种发自心底的喜悦和惋惜之情使其分外动人,说道:“我是想着入了士族就可以把嫂子接回陈家坞,与宗之、润儿在一起,蒙丁伯父开恩,我陈氏未入士族就肯让嫂子回来,我的愿望提前达成,可是母亲却看不到这一天,母亲看到了我的努力,却没有看到我的成功,唉,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只恨自己努力不够、功成太晚,不能让母亲看到。”

    丁幼微眼含泪花,柔声道:“怎么会看不到,小郎安慰宗之、润儿的话说得多好啊,阿姑在天之灵护佑着我们呢,我们高兴阿姑也一定高兴,是不是?”

    陈操之应道:“是。”

    丁幼微笑了起来,小郎刚才应声说“是”的神态很像宗之,不,应该说宗之像小郎,让她心里柔情涟漪,说道:“下一步呢,就待除服之后娶陆小娘子进门,这可是阿姑最盼望的事,小郎继续努力哦。”

    陈操之在外人面前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但在自己嫡亲的亲人面前却从不掩饰,脸一红,说道:“嫂子,我会努力的。”

    丁幼微道:“陆小娘子要为其兄守孝一年,今年八月除服,待到十月我为阿姑服孝期满除服之后,代小郎去华亭看望一下陆小娘子,葳蕤真不容易啊,嫂子一定要想办法帮帮她。”

    一路说话,早早的就到了玉皇山陈氏墓园。

    陈咸招手让陈操之过去,指着山麓那一片空阔地说道:“操之,我钱唐陈氏应该要立家庙了,就建在这里如何?”

    陈操之道:“此事四伯父与族中长辈商定就是了,何须问小侄。”

    陈咸“嗯”了一声,率族人来到陈氏墓园,每一座坟茔都锄草拜祭,直到午后才结束,族人回陈家坞,陈操之继续留在墓园草棚。

    三月初十,以刘家堡为首的钱唐数十家寒门庶族齐至县上请求把各自家族收容的隐户转为佃户,照纳赋徭,褚文谦正要开始土断检籍、要立威,自是不允,眼见钱唐这些庶族人心惶惶、百般恳求,褚文谦颇感得意,很有为官一方、唯我独大的感觉,但号称钱唐第一寒门陈氏却毫无动静,既不想办法将来福一家转为佃户,也没准备让冉盛、荆奴两个到外县暂避,当然,避是避不开的,他褚文谦已命吴县尉安排手下监视陈家坞,那两个流民是跑不掉的——

    让褚文谦既气恼又以为得计的是,陈氏竟开始接纳居住在明圣湖畔的一些自耕农的依附,钱唐陈氏还真把自己当士族了,不惩治陈氏,钱唐的土断检籍就无法进行,既然陈氏如此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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